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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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年輕女人站起身來,打開關著的屋門向外望了望。然後關好屋門,返身回來跪在教授身邊的稻草上,凝視著教授,用悽婉的低聲說:“我叫小吉芳子。請您相信,我不會害您的…”說著,竟又搭起來。
苗教授瞪眼望著身邊的芳子,《聊齋》裡鬼狐女人出現的情景恍惚來到眼前…是耶?非耶?真呢?假呢?
…
他惑了。既然這女人要求給他敷藥,他想,應當叫她敷,爭取治好傷,活著出去。於是,他從喉嚨裡進出幾個字:“你可以給我敷藥,不過要消毒——你知道我的傷該上什麼藥麼?”
“我在本當過看護。我會幫您治好傷的…”說著,芳子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來“您被打壞的皮
都粘到衣服上了。要把這些衣服剝下來,才能給傷口消毒、敷藥、打繃帶——我來幫您剝下衣服好麼?”說著,抬起頭,兩隻美麗呆滯的大眼睛,怔怔地望著苗教授。
“你可以幫我剝掉上邊的衣服。”
“那會很痛的。您忍受一下…我來幫您脫…那會很痛——很痛的…”芳子的聲調中帶著同情、憐憫。她用力把教授扶坐起來,先替他把衣脫下來,又替他剝離那件血跡斑駁、
和衣服已經緊緊粘在一起的白襯衣…一陣寒顫,教授接連打了兩個噴嚏。伴隨劇烈的疼痛,他的額上沁出了大粒的汗珠。
“先生,忍受一下!您冷吧?我把您的棉襖找來了,我來替您披上吧…”芳子說著,替上身已經光著的苗教授披上他那件絲棉短襖。
芳子打開藥箱,拿出藥棉、酒、碘酒、,鑷子、繃帶和一些外傷藥膏等物品,擺在旁邊一個白搪瓷盤子裡,然後用鑷子夾著蘸過生理鹽水的藥棉,仔細地輕輕擦著苗教授背部、
部、肩部等處的傷口。擦背部時,她把棉襖披在苗教授的身前;擦前身時,又把棉襖披在苗教授的後背。這時,她不再像個年輕美貌的女子,卻像個慈祥的老媽媽。仔細觀察著這女人的動作,苗教授心裡暗想:這樣好心的人,能是梅村派來的下
女人麼?下
女人能做出這樣誠實的動作麼?
…
教授身上的傷口,經過女人仔細地擦拭、消毒、敷藥並打上繃帶之後,覺得輕快多了。
“你為什麼來給我治傷?”教授發問了。
芳子收拾起藥品、用具,用本女人特有的溫存、柔和的聲調低著頭小聲回答:“教授,是梅村叫我——叫我來的…”芳子
吐吐地說著,抬頭望了教授一眼,那雙哀怨的大眼睛又有淚水在閃光。
“她叫你來還要幹什麼?”
“教授,請原諒!您是個好人,我不能那樣做…”
“做什麼,卑鄙勾當?”教授心裡暗暗思考“梅村想利用這個年輕女人來幹什麼?
…
”
“先生,這個地下室很冷,您會生病的。您如果同意,我去對梅村說,說您態度好,那她就會立刻把您搬到一個暖和的房間裡去住。那兒還有,有乾淨的被褥,食物也好。您先把傷養好要緊。您看我這樣去說,可以麼?”
“不行!你不必替我這樣說。我什麼也不知道!絕不會說出她叫我說出的事情——我的態度絕不會好。”苗振宇陡地警覺起來。
小吉芳子站在地上,默默地望著倒在稻草上的苗教授,望著他那張憔悴蒼黃的臉,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過一會兒,我再來給您的下部敷藥。現在,老人家,您應當休息一下。”芳子說著,放下藥箱,關了電燈,轉身走出屋外去。
陰暗寒冷的地下室裡只剩下苗教授一個人。
在朦朧的神志中,他的心裡湧起萬千思緒——驀地,他的眼前閃過那個已經死去、卻還手握韁繩騎在馬上護送藥品的戰士…接著,像在雲霧中,眼前又出現了曹鴻遠那鎮定、和悅、機智、勇敢的形象——從被捕以來,這兩個形象不斷在他心上盤旋;雖然,也不斷會出現佐佐木正義和子兒女的影子…
“您已經是個戰士了!”他耳邊又一次響起鴻遠對他說過的話。戰士!我要像那個護送藥品的戰士那樣活著或者死去…因為我已經是一個戰士了!想到這兒,苗教授浮腫、蒼黃的臉上,不自覺地出了一絲笑容——這笑容像孩子一般天真,像初戀一般喜悅…
“起來,給你搬個地方!”正當苗教授沉浸在回憶中,神遊在一種飲了醇酒、微帶醉意的境界中的時候,忽然,三個男人抬著一副門板闖進門來。接著,把他放到門板上,把那條破毯子向他身上一蓋,不容分說地把他抬出了地下室。
他被安放在一間小屋子裡的一張小上。這屋子暖和、明亮,小
上的被褥也很清潔。苗教授剛躺到
上,小吉芳子就出現了。那三個男人,立刻抬著門板走出屋外去。
小吉芳子給苗教授蓋好棉被,又把端來的飯盒打開——裡面立刻散發出香噴噴的飯香和香。
“先生,請吃一點飯吧。您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了。”小吉芳子的大眼睛閃爍著,那裡面有憂傷,也有羞澀。苗教授瞪著驚奇、疑慮的眼睛觀察著這個女人,他又動了疑心——她究竟是個什麼人?梅村津子派來的人,會有什麼好東西!這時他把心一橫:管她是人是鬼,我現在需要的是把身體養好,要準備經受更殘酷的毒刑,還要準備活著出去…於是,他歪著身子用小勺吃起小吉芳子端來的盒飯——這裡面有熱騰騰的大米飯,還有兩個荷包蛋、幾塊火腿。他慢慢地吃著,費力地吃著,時常把飯菜掉到枕頭上。芳子幾次要來喂他,都被他拒絕了。
吃罷飯,芳子替他把撒落在枕頭上的飯粒收拾乾淨,拿走了飯盒。不一會兒,她又迴轉來,捷地打開藥箱,收拾一下,拉開被子的下端,想替苗教授脫去褲子。
“你們這裡就沒有一個男醫生麼?去找男人來!我不要你再替我敷藥!”教授說著,怒衝衝地甩開腿,幾乎踢了芳子一腳。
小吉芳子站在邊愣了一下,只好轉身出去。過了約摸一個多小時,這才進來個穿著白罩衣、戴著眼鏡、留著一撮小鬍子的
本男醫生。他不耐煩地扯下苗教授的
褲、襯褲、褲衩——動作那麼
魯,表情那麼冷酷。苗教授忍著劇痛,儘管額上、臉上、渾身沁出了豆大的汗珠,他卻咬住牙關一聲不哼。最後,那個男人總算給苗教授洗了創面,敷上物藥,打好繃帶,繃著臉不聲不響地轉身走掉。
男醫生一走,小吉芳子又進來了。她沒有說話,只把苗教授的被子蓋好掖好,似乎怕他冷,又替他蓋上那條破毯子。最後,才站在苗教授的邊,俯下身,不好意思地小聲說:“先生,對不起了。我對梅村說——說您有希望…”
“有什麼希望!你替我說這些鬼話做什麼?!”苗教授的頭部束了繃帶,只有兩隻眼睛在外面。他狠狠盯著年輕女人那張驚惶的臉,氣忿地叫著。
“先生,請不要誤會!我怕您再吃苦——再受刑…所以我才說——說您有希望改變態度…所以,您才能搬到這間優待室裡來…所以我還能夠繼續來——來照顧您…”
“不用你照顧!你這個無恥的女人給我滾出去!”苗教授氣得渾身打顫,用盡全身氣力吼叫著。
“先生,請不要誤會!
…
我同情您,我願意盡力幫助您…”說著,這個美麗的年輕女人坐在一隻小凳上,用雙手捂著臉又低聲哭了。
苗教授不再理會這個女人。他把自己思想的閘門開得大大的——他在思考,竭盡自己的智慧思考著面臨的許多問題,思考著怎麼對付這錯綜複雜、離恍惚的境遇。他首先想到的是,絕不能上梅村的當,絕不能因為這個年輕貌美的女人的溫存、哭泣而動搖。可是,如果他不說出梅村所需要的材料,那麼他還會受刑,還會經受那種種極難忍受的酷刑,甚至很快被處死…想到這兒,教授嘴角
出冷冷的微笑——
刑!用
刑來征服人的靈魂,這是對人類文明的褻瀆,是對人類尊嚴的摧殘,也是對一個人最大的人格侮辱…意志薄弱的人,沒有理想和抱負的人,自然會在
刑的恐怖和死亡的威脅面前屈服,而我——我是一個戰士!我要——保持——保持戰士的崇高榮譽;我要做——做一箇中華民族的——優秀子孫!
…
想到這兒,苗教授的眼裡盈滿了淚水…他受刑時,忍受著種種極難忍受的痛苦,始終沒掉過一滴眼淚。此刻,當他的心頭湧起滿懷豪情的時刻,反而出了眼淚。
“呵,先生,您怎麼哭啦?
…
您是在惦念您的夫人,還是…”小吉芳子發現苗教授在淚,用疑惑的目光,站在
頭凝視著他的腫臉。
苗教授閉上眼睛不出聲,聽憑淚水汩汩下。
“先生,請您不必難過——我知道您是好人。您和佐佐木正義博士還是好朋友。佐佐木正義博士在東京的時候,救過我的母親——我家裡窮,母親病了沒錢醫治,是佐佐木博士免費給我母親治好了病…他心地善良,真是個好人。現在,聽說他到中國來了。梅村告訴我,您和他合開了一個藥店,說你們把藥品供給了抗的八路軍——她要害您,還要害佐佐木博士…她叫我來引誘您——每次抓到重要的犯人,她都
我這樣做…我是個不幸的人啊!為了到中國來尋找丈夫,誰知道會被騙到她的特務機關裡,做她的下女,受她的毒打…先生,我尊敬您和佐佐木博士,我真為您們擔憂。我絕不會害您們的…”小吉芳子斷斷續續說到這兒,又把頭垂下,哭了。
這一切,苗教授都清清楚楚地聽在耳裡。他不由得睜大了眼睛,透過模糊的淚眼望著芳子——從那張雖然美麗,然而卻充滿憂傷的臉上,他開始有些相信芳子的話了。
“如果她是個有意來誘惑我的女人,何苦要說這些呢…況且,她對佐佐木時常幫助窮人免費治療疾病的情形知道得這麼清楚…”這麼一想,一個念頭忽然閃過苗教授的腦際——試一試她!看她究竟是人,是鬼——而且,正好和佐佐木通個消息。想到這裡,苗教授的聲音放和緩了,用探詢的目光望著芳子:“你如果認識佐佐木,你可以幫助我給他送封信去麼?”
“可以,先生。我願意做。這樣,我還可以見到佐佐木博士,我要向他道謝!
…
不過,您沒有紙筆——讓我去給您找來。”說著,小吉芳子急忙轉身走出門外去。
“奇遇!真是奇遇!
…
不過,這個女人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我還得加意提防…”想著,苗教授拿起芳子放在頭小几上的水杯,又喝了滿滿一杯溫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