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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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士吾不由自主地把手臂搭在柳明的肩膀上,柔聲在她的耳邊說:“mydear,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犧牲。你信麼?只要咱倆能在一起,你說怎麼辦都行。”柳明猛地警覺到:白士吾的手臂把她摟得越來越緊。她一下子跳起身來,盯著那張抹上神秘月的年輕漂亮的臉,了幾口氣,連連搖起頭來:“你呀,漂亮話都叫你說盡了。你說願意為我犧牲,可是,我到蘆溝橋去,你怎麼就不去?還不如苗苗的男朋友呢,他都去前線了。你怎麼就不肯離開你家王府的高臺階一步…”

“小柳,你冤枉死我了!我要在你的石榴裙下當屈死鬼了。我天天想著你,一時一刻想著你,怎麼不願意跟在你身邊?可是,我那阿爹阿媽,好像兩把老虎鉗子左右開弓,把我卡得緊緊的。別說上蘆溝橋,連上你家找你,他們都派了王升李順兩個當差的緊跟著我——我進你家門,這兩個差人就守候在門外。我哪有一點兒行動自由呀!”

“那你怎麼募捐的?不是還帶著同學募捐了麼?”

“我那阿爹阿媽一看大勢如此,也得顧顧面子呀!我去募捐,王升李順照樣跟著我去的。”柳明嚇了一跳,急忙抬眼四處望去——白士吾出虎牙笑了。他說,今天是跟柳明逛公園,兩個差人明白他倆的關係,就沒有跟著。

“我的小柳,你放心,現在他們再敢跟著我,看我不打掉他們的狗牙!來,咱們一邊走著一邊談好麼?不過,有個條件——你要允許我們拉著手走。”沿著北海五龍亭向前門走去的湖邊小路上,夏夜的暖風,吹來陣陣沁人心脾的花香——清淡的、濃郁的花香,在少男少女的身邊,滲透出一種人的氣息。他們走一會兒,倚著綠的欄杆站一會兒,柳明一隻靈巧的小手,始終握在自士吾柔光滑的手裡。

夜十點鐘了,柳明回到家裡,剛進屋門,父親柳清泉正躺在小鋪上讀報紙。見女兒進門了,從上站起身來,舉著一張報紙,滿面怒地瞪著女兒說:“又跟那位王孫公子逛去啦?什麼時候了,還有這份閒情!給你,看看報上這篇文章!”說著,老頭兒把報紙扔了過來。

柳明帶著羞愧的心情,急忙打開父親圈著紅圈的那篇文章,原來是名記者範長江寫的《蘆溝橋畔》。是一篇戰地通訊。

柳明站在昏黃的電燈光下,急忙輕聲讀了起來。

“中國對外一次次的小衝突,逐漸證明了中國一天天的抬頭。人家一貫的方針,是要打擊破壞中國的統一和強壯的趨向,他們這種希望和我們求存的本質相反,這一個基本的不相容,說明中國必然會和他們不斷的衝突。

“去年我們軍隊飲泣退出我平漢、北寧、平綏三路聯絡要點的豐臺,今年在我北方和中部唯一通要道平漢路的蘆溝橋,又發生重大事件,這真是懤澩幽畝燈饞?

軍於七月七夜間攻擊我蘆溝橋。蘆溝橋乃以東西方向跨永定河,石橋之北有平漢線,與鐵橋平行而立,石橋之東,緊接宛平縣城。那時城內僅有二十九軍一營,負著守兩橋之責。軍七夜間,進入鐵橋東端,我軍一面奉命守橋,一面又奉命對於軍非其開槍不得還擊。這太難實行的雙重命令,加到守護蘆溝橋的我軍,眼看人家在城活動不能出擊,現在他們已黑夜襲到橋上來,當然要打了!

橋西五六里長辛店駐的吉星文團,他眼看橋一失守,怒不可當,…他本于軍人衛國的天職,率領他部下悲憤痛哭的官兵,決定前進。八夜間,陰森的永定河面,隱蔽了數百衛國英雄之潛行,一剎那間,雪亮的大刀從皮鞘中解脫,但聽喊聲與刀聲響於永定河上。九清晨,河岸居民見橋上橋下屍橫如壘,而守橋的人已換我忠勇的二十九軍武裝同志了…”

“不用都看了!”柳清泉奪過女兒手中的報紙,又指著同文的另一段——他已加了紅點的地方說“看看這個!”

“地方民眾為國犧牲之神,此次在長辛店一帶充分表現。民工多夜工作,既無報酬,又不能得一好休息處。我們要追問,為什麼國家對外抗戰,要令宛平縣第六區獨當接應前線之責?

“我們看到五六十歲的民(亻夫),他們經不起夜不停地工作,肢體發腫…有一個六十五歲的腳(亻夫),家裡只有兩個小孩和一頭驢,他被徵到前方服務,夜搬運,幾天還不能回去。他放心不下他的家庭,有一天他趁著送飯的機會,繞道十餘里,回家看望一趟,然後趕快回到民(亻夫)本部來。管理警士認為他私自潛逃,罰他十天繼續工作。他對我說,‘做十天倒也沒什麼,要說打外國的時候,說我潛逃,我真有點不服氣’…”讀到這裡,柳明讀不下去了。她捏著報紙,一把抓住父親瘦削的手,聲音顫抖地:“爸爸,我——對不起您,您這麼關心國家大事…我、我一個青年還不如您…”

“又叫那公子哥兒拉去玩啦?”父親多皺的臉上有了一絲笑容。

“去北海了。”柳明不會說謊,如實地告訴父親“他真像條長蟲把我纏得緊緊的。”

“不能光怪別人,主意得你自己拿。以後,看時局這麼緊張,別總跟那花花公子花前月下的了,咱們怎麼能夠還不如一個趕腳的驢(亻夫)呢。”柳明不怕好吵架的母親,卻有點怕很少說話的父親。父親叫她讀了這段報紙,好像給她心裡重重地扔下一塊石頭。倒在上,她想著時局,想著和白士吾的關係,心裡亂糟糟。忽然飛機馬達聲,在空中轟隆隆震響。弟弟柳放剛躺下還沒睡著,一個猛子跳起身來,打開屋門蹦跳到院裡,這時院裡同時有許多聲音嚷嚷、喊叫,甚至歡呼:“國軍飛機來啦!咱們的飛機來啦!

太好啦!中國的飛機來啦!

“不對!不對!你看那還是小本的膏藥飛機!”

“看飛機股後面冒煙啦!冒煙啦!

看!傳單又撒下來了,他們又撒傳單了…”過了一會兒,柳放拿著一張紙片走到姐姐屋裡,咕嘟著小嘴,瞪著姐姐說:“姐,你看,又是本飛機撒的傳單——真氣死人!怎麼咱們中國的飛機都掉到大海里喂王八啦?”柳明接過傳單草草一看:一份已經撒過幾次的本宣傳品,什麼“華北救國會”宣言。裡面說什麼本無侵略中國領土的野心;說中國政府冷淡華北;說二十九軍決無力作戰;還說什麼華北人民應當“自立”像滿蒙那樣…柳明一把將這傳單狠狠撕掉,向地上一扔,氣忿地瞪著弟弟:“撿這玩意兒幹什麼!全是騙人的鬼話!”

“姐,你生氣,大夥兒也生氣呵!怎麼中國四萬萬同胞,都打不過一個東洋小本?

大夥兒都罵街哩!有罵本的,也有罵蔣介石的。大傢伙盼著青天白旗的飛機飛過來,可是在咱們頭頂上飛來飛去的,全是那個大紅蛋。”柳放不說太陽旗,蔑視地叫它“大紅蛋”

“煩死人了!

”柳明剛扭過頭去,炮聲夾雜著機關槍聲,猛烈地轟鳴起來,震得窗紙嘩嘩作響,連外間屋裡的茶壺茶碗也被震得丁當響,嘩啦地掉落地上。母親嚇得大喊起來:“我說,你姐兒倆呀,快鑽到底下去!

快到底下去呀!大難臨頭,可不得了啦…”柳明把弟弟摟在懷裡,咬緊嘴默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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