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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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嘴!”沒等胖軍官的話說完,鴻遠捷地繞到胖軍官的背後,掏出藏在褲裡的盒子槍,一下子頂住胖軍官的後心。他目視著那些端著大槍的國民黨兵,厲聲喝道:“快放下武器!不然,我一槍先打死你們這個當官的!”那個胖軍官覺有一支硬邦邦的槍管頂在脊樑上,立刻顏大變,結結巴巴地說:“弟、弟兄們,快、快放下傢伙吧!快,快!

”柳明從來沒有見過這種烈的搏鬥。她見曹鴻遠那麼機地從劣勢轉為優勢,一下把槍抵住了胖軍官的背部,扣緊了的心絃變得輕鬆了。——“一個傳奇式的人物!”她想起了苗虹稱讚鴻遠的話,斜眼看了苗虹一眼,又把目光轉到鴻遠身上。他那副威嚴、凜不可犯的神態;那副只有軍人臨戰才有的鎮定自若、臨危不懼的英姿,都使柳明湧起一股不能自制的欽慕之情。

那些國民黨兵並沒有放下武器,兩軍對峙著。

時近黃昏,周圍山上暮靄沉沉。

突然,從南面山谷裡傳來一陣馬蹄聲。胖軍官和他的兵們都頓時愣住了。曹鴻遠這邊的人也愣住了。

“嗒、嗒”的馬蹄聲,鏗鏘有節奏地由遠處奔馳而來。

聽清楚由南向北奔來的馬蹄聲,鴻遠立刻放下手槍歡呼起來:“同志們!我們要找的八路軍開到這兒來啦!”青年們——連同四十多歲的王福來,一看曹鴻遠的歡快神情,也跟著歡呼起來:“八路軍來了!咱們的八路軍騎兵過來啦!”

“打倒本帝國主義!”

“打倒漢賣國賊!”

“…”鴻遠怎麼會知道是八路軍過來了?因為國民黨軍隊正在往南逃跑,沒等本人到來,有些部隊早就跑過了黃河。這時候就是往回飛也飛不到這裡。本人呢,天快黑了,他們駐紮在城裡,離山區很遠,更不可能來。加上鴻遠聽慣了紅軍騎兵策馬馳騁的聲音,他從這整齊有力的馬蹄聲裡,馬上斷定是八路軍的一支騎兵,正在向他們這個方向奔來。

馬蹄聲越來越近。胖軍官和他的兵們也知道,這時往北方前線上開過來的只有八路軍。聽著這越來越近的馬蹄聲,看著周圍人們歡呼的情景,他們個個像霜打的樹葉子,無打采地蔫了下來。

鴻遠滿懷喜悅地舉起手槍對空放了一槍。

工夫不大,一隊長長的騎兵已經在樹林後面隱約可見。胖軍官急忙向手下人使了個眼,意思是“快跑”

鴻遠識破了胖軍官的意圖,立刻向群眾、向自己帶領的人,也向國民黨大兵們把手一揮,喊道:“誰也不要走!熱烈歡咱們抗的八路軍啊!”說著將身一縱,伸出雙臂攔住了要逃走的國民黨軍。

人們呼啦一下子,把國民黨軍團團圍住。

一隊以紅旗為指引,身穿整齊的灰軍裝,頭戴灰軍帽,佩著“八路”臂章的騎兵在蒼茫暮中出現了。戰士們捷地跳下健壯的大馬,勒住韁繩,來到人們的面前。

一個年輕的軍官,器宇軒昂、步履矯健地走了過來。他手撫挎在間的駁殼槍,審視了一下這個奇怪的包圍圈,威嚴地問道:“你們都是幹什麼的?”鴻遠朝這個年輕軍官看去,忽然愣住了——原來這個人他認識。鴻遠滿是灰塵的臉上出異常興奮的笑容,快步走到這個年輕軍官的面前,敬了一個舉手禮。

“你不就是大隊長——巖烽同志嗎?!”

“啊,你是小曹——曹鴻遠呀!想不到,咱們在這裡碰面了!”這位名叫巖烽的八路軍軍官,緊緊握著鴻遠的手。接著,用手一指那些國民黨軍“怎麼回事?這些國民黨潰軍怎麼被你們包圍了?”鴻遠把經過情形簡單地敘述了一下。然後,說明他們十幾人怎樣從北平出來、找八路軍部隊的經過,巖烽看了看這些年輕人,和麵前的幾個青年握了手,線條分明的嘴角著親切的笑容:“危險呀,你們受驚了!你們各位的去向回頭再談。現在先把這些國民黨潰軍處理一下。”說著,巖烽走到那些面面相覷的國民黨大兵面前,先問胖軍官:“你們是哪部分的?”

“國民革命軍第、第…軍…”胖軍官低著頭結結巴巴、驚惶不安地答不上來。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叫魏寶善…”

“哦,看來你們是國民黨的嫡系部隊了。現在,你們的蔣委員長不是也主張抗了麼?怎麼你們不到前線去打本,卻跑到這一帶地方來搶老百姓的東西?說說,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做?”胖軍官低著腦袋支支吾吾地說:“我們的部隊還沒、沒見本鬼子的面,就、就跑起來了。都跑散了…弟兄們沒有盤纏回家,所以…”被搶去驢的老太太,這時膽壯了,指著胖軍官忿忿地喊道:“呸!沒有盤纏,就搶,就打罵老百姓呀?!你們還說是國軍哪,簡直是老搶!”巖烽皺緊眉頭,明銳利的目光嚴厲地盯住那些耷拉著腦袋像俘虜般的國民黨兵。

“軍人嘛,應當講紀律。不打本、望風而逃已經很可恥了,還要搶劫欺壓老百姓,那不是土匪行為麼?

現在,敵人正大舉進攻我們神聖的國土,八路軍向前線開——向敵人的後方進;而你們卻紛紛逃跑,而且趁火打劫——搶掠、毒打自己的同胞。你們的行為,必須受到制裁!”胖軍官魏寶善低著頭,眼珠子左右一溜,見自己的人已被八路軍騎兵四面包圍,又聽見說要制裁他們,嚇得臉焦黃,連連點頭哈,語無倫次地說:“兄弟不敢了!不敢了!今後一定改歸正,回家為民——不,不!也要抗——抗!一定請長官寬大、開恩——開恩…”巖烽盯住這夥潰兵看了一會,把視線轉向圍在四周的群眾,聲音洪亮地說:“老鄉們,同志們,按照共產黨抗民族統一戰線的政策,當前咱們中國最大的敵人是本帝國主義者。這些國民黨軍隊不打本卻來擾害百姓,是有罪的。不過,剛才經過教育,他們表示要改歸正去打本。咱們還是給他們一個參加抗陣營、立功贖罪的機會——我提議放他們走,大家同意不同意?”

“狗改不了吃屎,不放他們!”那個被打倒在地的老人,忿忿地喊著。

王福來一直沒有說話。當他看見終盼望的紅軍終於來到面前時,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了。聽了八路軍隊長的講話,他覺得說得有理,很有氣魄,立刻伸出兩隻大手大聲說:“咱們聽紅軍隊長的話,就放走這夥國民黨的殘兵敗將吧!不過得把搶走的東西還給老百姓,還得把他們的槍繳下,不能讓他們拿著槍再去糟害老百姓!”柳明心盪著——多少個夜的嚮往呵!終於看到了可敬可愛的紅軍——八路軍了。這些彷彿天兵天將一般的人物,就在這個特殊的時刻奇蹟般地出現在面前了!她望著英俊威武的巖烽,想起在複雜危亂中顯得大義凜然的曹鴻遠,他們的英雄氣概從何而來?或許是堅定的革命者特有的一種基因使然吧?忽然,她又想到白士吾——他現在幹什麼呢?在“怡紅院”的屋簷下逗鸚鵡玩,還是躺在上欣賞女人的照片?

這麼一想,她的心情黯淡了,似有一縷細絲牽在心上,牽得她隱隱作痛。她自己也覺得奇怪:為什麼一看見曹鴻遠的為人行事,就很自然地會想起白士吾來。這是為什麼?為什麼總要把兩個人放在一起來比較?他們兩個有什麼必然的聯繫呢?

柳明又有點茫然了。

富於幻想的苗虹更是動。她抓住柳明的臂膀,咬著鮮紅的嘴,左顧右盼——驚喜地注視著這神話般的場面。

在聽巖烽講話的時候,鴻遠的雙眼一直盯著這位在紅軍大學學習時的大隊長——他的直接領導。幾乎剋制不住地想衝去擁抱他…但是,此刻的情勢卻使他不能這樣做。看看同來的人,除了王福來誰都不說話,似乎都在等待他發表意見。於是,他向前邁了兩步,朝巖烽微笑著點點頭,表示完全同意首長的提議。

胖軍官惟恐事態有變,一味諾諾連聲地說:“我們一定改歸正!以後保證不、不做壞事了!”

“把武器放下。把搶來的東西全部歸還群眾。如果沒有路費,我們可以發給你們路費;願意回家的都可以回家。”巖烽用命令的口氣說罷,國民黨兵像從睡夢中驚醒似的,連忙把槍支子彈和搶來的東西放在地上,嘴裡喊著:“不要路費,不要路費1”驚惶地從人群閃開的一條夾縫中間溜走了。

籠罩著山村,炊煙裊裊地從村屋頂上升了起來。一輪銀白的明月也從山峰後面出半個臉兒,掛在黯灰的空中。

群眾都散了,巖烽忽然把目光向人群中的柳明望了一下,一種驚異的神情,掠過他的臉上。

“小曹,這位同志姓什麼?”他指著柳明向。

“她叫柳明。是我們一同從北平出來的大學生。”曹鴻遠立即想到巖烽之所以注意柳明,是因為柳明長得很像林道靜。他善解人意地悄聲對巖烽說“大隊長,您託我打聽的人,我不光打聽到了,而且還見到了。她現在改名叫路芳,是北平學聯負責人之一…”

“呵,小曹,太你了。——謝你帶給我這樣好的消息。”巖烽炯炯的雙目放著異彩。他轉過頭去,望著隊伍正在列隊,輕輕一拉曹鴻遠“出發了。以後有機會我再聽你詳談。現在,你們的人跟我們一起走吧。累了的同志有會騎馬的麼?叫戰士們把馬讓給他們騎。”

“呵,騎馬!騎馬!”不等鴻遠回答,走得疲憊不堪的苗虹,高興得喊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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