孿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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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三，我的生。也是鯨的忌。

很多記憶已經模糊。但是關於鯨的，我永遠不會忘記。

七歲那年，就在這棟樓房裡，鯨坐在陽臺對我發出銀鈴般的笑聲。鯨是那麼漂亮，她的頭髮烏黑秀長，潔白的臉龐像一朵小小的花朵。那時窗臺還沒有窗欄，我從半扇玻璃窗看見自己短短亂亂的頭髮，暗淡的臉龐。

我親愛的鯨，她就這樣從九層樓的陽臺墜落，發出巨大的聲響。

我慌張地跟在媽媽身後趕下樓。我親愛的鯨，美麗不再。她綿軟的身軀像一攤破爛的紅棉花。

那年，我們七歲生。爸爸為我們準備了一個大大的蛋糕。最後我一個人著眼淚吃完它。沒有人幫我慶祝生。

七歲以後的生，只有我一個人對著鏡子，說，鯨，祝我們生快樂。

陽臺的窗欄已經斑駁。鯨坐過的地方，擺著一盆我種的蕨類植物。它長得跟鯨一樣妖嬈美麗。它只屬於陰暗，見不得光。

十年了。爸爸媽媽搬離了這棟樓房，搬離了有關鯨的地方。但是鯨，我們要永遠相伴。

面對鏡子的時候，我就能看見鯨。我已蓄起了長髮，食了鯨的豔麗。我潔白的臉龐像一朵白梔子，像鯨所開出的紅棉花。我常會坐在鏡子面前和鯨說話。

我說，鯨，你永遠是我最愛的妹妹。然後我攤開手掌，眼淚在掌心開出一朵朵透明妖嬈的花朵。

爸媽領養了一個女孩。女孩七歲。她的頭髮烏黑秀長，潔白的臉龐像一朵小小的花朵。每次去爸媽家她都會撲上來抱住我的腿，仰著臉親熱地叫我姐姐。我會寵愛地她的頭髮說，小鯨乖。

可是鯨，你是我唯一的親愛的妹妹，沒有人可以代替…

十七歲的生，有昕陪我度過。七月十三的傍晚，他在燭光叢中深深凝視我。他說，葵，以後有我。

我對他笑，發出和鯨一模一樣的銀鈴般的笑聲。

昕真是個可愛的男子。他就在小鯨學校裡邂逅了我。我替爸爸接小鯨下課，他便是小鯨的班主任。他有白皙修長的手指，略微沙啞的聲音。他就是用那樣的音對我說，葵，你是個需要很多很多關愛的女子。

親愛的鯨，我想假如你還在的話，你也會喜歡上這個男子。他多像我們年輕時候的爸爸啊。不過，你永遠都不會在。

昕從背後擁抱我。鯨，我在鏡子裡看見你了。海藻般的長髮，潔白的臉龐。你是多麼美麗呵。

鯨，我突然想起了小鯨。她長大以後也會這樣美麗嗎？她跟你是多麼相似呵。多麼相似。

我去爸媽家裡吃飯。小鯨剛洗完澡，披散著散發香味的溼頭髮，拉著我的手一個勁地叫姐姐。姐姐姐姐，你好久沒來我家了。姐姐姐姐，我爸爸昨天給我買了一條粉紅的連衣裙，可漂亮了。姐姐姐姐，後天就是我的生了，你要來我家和我們一起慶祝啊。

我捏捏她的臉頰說，小鯨乖。我會的。

是的。她家，她爸爸。她的。

我站在陽臺菸。玻璃窗上映出一張美麗的臉。海藻般的長髮，潔白的臉。鯨，若你長大了，一定會比現在的我還要美麗。從小，你就已是萬千寵愛於一身，我呢？鯨，我是那麼黯淡呵。

“葵，不要菸了。”媽媽在身後說。我轉過臉，看著這個面無表情的美麗的女人，笑了。

好的，媽媽。我摁滅了煙，往屋裡走去。

美麗可愛的小鯨，愛嬌地坐在爸爸的腿上，她說，爸爸，你好久沒帶我去遊樂場了。男人呵呵地笑了，臉上是一副溺愛的表情。小鯨乖，後天你生，我們全家一起去好嗎？

鯨，小鯨跟你是多麼相似呵。一樣那麼美麗，那麼討人喜歡。

鯨，我恨她。

陽臺外面突然下起了細雨。那盆蕨類植物的葉子上凝結了細軟的雨珠。昕在廚房忙碌，站在陽臺就能聞見食物的芳香。

昕真是個可愛的男子。他說，葵，你太瘦。我要好好照顧你，把你養得白白胖胖，長大後當我的新娘。我把臉埋在他的膛，聽見他口如小鹿亂撞的聲響。

每次擁抱昕，我都會想起小時候爸爸把鯨高舉過頭的情景。那時的鯨，笑得那麼地開心。

鯨，昕已二十九，是那時爸爸的年紀。

“葵，明天是小鯨的生吧？”昕為我夾菜，他的手指修長白皙。

“是的。”明天小鯨就滿七歲。鯨，我們的七歲，紅的夢魘。你就坐在那個地方，對我發出銀鈴般的笑聲。鯨，已經十年。爸爸媽媽說，小鯨就是另一個你。她也越來越像你…

“葵，你怎麼了？”昕問。

“哦，沒有。小鯨在學校還聽話吧？”我笑了笑。

“小鯨很乖。又可愛又乖巧。和小朋友相處得好，又深得老師們的疼愛。”昕的臉龐有一種柔和的光彩。

我轉過臉，看見陽臺上的植物恣意生長，妖嬈明媚。

我說，昕，你知道嗎？鯨就在這個陽臺往下墜落。她美麗的身體，成了一攤破爛的紅棉花。

“葵…”昕放下筷子走過來抱起我，“已經過去了。別再想了。葵，你還有我。”我把臉藏在他的肩窩:“昕，你會永遠在我身邊嗎？不管我做錯了什麼…”

“會的，葵。”他輕拍我的脊背，堅定地說。

葵，搬來我家吧。我不願你再想起。昕說。他的眼眸幽深明亮。

昕，等我。等我完成它以後。

我在校門口等著小鯨。今天是小鯨的生，爸爸說好了，要全家去遊樂場玩。小鯨遠遠地跑過來，臉上是興奮的表情，粉紅的裙襬飄動著。一朵美麗的花朵。

“姐姐，你來接我嗎？爸爸媽媽一定是忙著要給我一個大大的驚喜，所以才沒時間來接我的。我說得對不對？”她仰起小臉看著我，眼睛裡是滿滿的期待。我她的頭髮:“是啊，小鯨。我們走吧。不要讓爸爸媽媽久等。”

“可是…你不等昕老師嗎？”她有些猶豫。

“不了，我們走吧。”我朝裡面張望，沒有看見昕。

小鯨把手放在我手心裡，一路嘰嘰喳喳地說著話。小鯨…她永遠是那麼討人喜歡。

我牽著她的手在路旁走著，心想該走向何方，身後突然響起了急促的喇叭聲。一輛車呼嘯而來…我來不及…來不及拉著小鯨一起避開。她像一隻粉紅的小鳥被撞離，在半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然後重重地墜地。還不到幾秒的時間，她就從我手心脫離，成了一朵破碎的紅棉花。

我轉過臉，看見昕驚愕的表情。

昕說，葵，你好殘忍。他的眼神冰冷決絕。

不。不。昕，我也不想的呀。我保護不了小鯨…我全身微微地顫抖。

血好紅好紅。才那麼一瞬間，就浸透了小鯨漂亮的連衣裙。她的臉就那麼朝著我，眼神空。當年鯨就是用這樣的眼睛對著我…

昕…我伸手想拉住他。他卻厭惡地甩開。

葵，我都看見了。後面有車你是知道的吧？你故意讓小鯨走在靠公路那邊，然後車來的時候你故意逾越行道！葵，你怎麼會這麼殘忍？她才七歲…

他臉上浮現出痛苦扭曲的神情。

我別過臉，看著陽臺上妖嬈生長的植物。我說，昕，你知道嗎？七歲那年生，這個陽臺還沒有窗欄。鯨就坐在上面對我說，爸爸答應她要送給她一個大大的蛋糕，還有粉紅的公主裙。因為她是爸爸最疼愛的小公主。然後鯨對我笑，她的笑聲像銀鈴般清脆動聽。我從玻璃窗裡看見自己黯淡的臉，我是多麼恨她呵。於是我跑過去推了她一把。她就這樣一直往下墜落，變成一攤破爛的紅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