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千年經典一役赤壁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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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已有敗軍的小舟逃回來了,那些兵士個個盔歪甲斜滿面焦黑,還有不少身負重傷,都是九死一生。其中有艘小船更是冒著火回來,船板上的一切都燒光了,上面人燒得四散投水。有個烈火纏身的將領掙扎著躍到岸上,痛苦地打著滾,可身上的火卻愈加肆,只有哀號著向大寨爬來,一面掙扎一面求救。

眾人驚懼地望著那個渾身是火的將官,雖然驚叫聲、悲號聲、呼喊聲、火燒戰船噼噼啪啪的聲音震耳聾曹卻彷彿能聽到那個垂死之人的息。他的肩胛骨中了一箭,兜鍪早不知道掉到哪裡了,滿頭的髮燒得烏七八糟,除了身負大火煎熬,似乎還有別的創傷,爬過的地方留下一條鮮紅的血痕,但他還在吃力地往前爬,一心撲在逃命的征途上,像個蹣跚學步的嬰兒,胡亂地伸張著雙臂扭動著身軀,行動十分遲緩。以前他必定是個威武雄壯的漢子,可如今龐大的軀體卻成了阻礙,並在烈火焚燒下變得越來越扭曲。就在他抬頭望見曹等人那一刻,突然渾身搐著哭泣起來,終於看到了救星,但他明白已經晚了,他甚至連一聲“救命”都喊不出來了,只剩下絕望的嗚咽。

大家臉上紛紛顯出恐懼、驚訝乃至困惑的表情,一時間竟沒有人過去救援,似乎懷疑這個面目全非的傢伙是不是人,或是從地府爬來的一隻怪物。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韓浩,他由那悲哀摧痛的號哭聲辨出了此人,既而張著雙臂手足無措地呼喊著:“是馬延,馬延將軍!救人!快救人吶!”親兵們一怔,隨即圍上前去,紛紛解下戰袍撲打著馬延身上的火焰。不知有多少件袍子被火焰燎著了,有人乾脆從地上抓起一把沙土向他身上擲去,彷彿是要將他埋葬。曹等人目睹此景已忘了戰火,只到一陣窒息的恐懼,也不解下徵袍,卻並非救人,而是像丟棄某種不祥之物一般拋得老遠——戰袍不僅可以遮風擋塵,也是軍隊中高貴身份的象徵,可在熊熊烈火之間,這玩意很可能就是引火催命的魔鬼。

一股嗆人的黑煙飄過,馬延身上的火終於撲滅了,親兵不由自主地轉過臉,已不忍再看一眼這位曾經人高馬大,現在卻四肢蜷縮不再像人的將軍。曹一陣悸動,撲過去抱起馬延雙肩,既而雙手又猛然彈開——他身上鎧甲早被烈火燒得滾燙,灼掉曹手上的一層皮。

韓浩、史渙等人一擁而上,連推帶拽將他翻過身來。馬延只剩下一口氣了,四肢早就變成了焦炭,不受控制地搖擺著,軀幹還在猛烈搐,五官已被燒得模模糊糊,雙眼也蒙上了一層烏黑,兀自翕動著嘴,好像在唸叨什麼。曹顧不上手掌的燙傷,又抱起他的頭部:“馬將軍,前方如何?”

“咳、咳…”馬延咳了兩聲,從他的嘴裡冒出一縷黑煙和焦煳的氣味“敵人…全軍出動…不、不行了…”只斷斷續續說了這一句,他自己也不行了,腦袋一歪沉寂在喧鬧之中,但那已經失去靈魂的四肢還在因皮膚融化而慢慢蜷縮,發出嗞嗞的響聲。

“馬將軍!馬將軍!”眾人大聲呼喊。

“他已經死了。”曹默默鬆開亡者的頭顱,只覺一陣茫然,雙手油乎乎的,似乎是融化的膿血黏著在手上。他顧不得噁心,抬起頭繼續觀望,只見又有幾條小船逃回來,士兵丟盔棄甲,有人連衣服都脫光了,一登岸就死命往後跑,攔都攔不住;還有些會水的遊了回來,溼漉漉爬上江灘,趴在地上大口息。更多人是在水裡撲騰,偶爾抓住一塊浮板,抱著不敢撒手,扯著脖子在水中呼救。但能得活命的是少數,逃回來的船已擠得不下腳,晃晃悠悠就快翻了,只要水裡有人摸到船舷,馬上一刀剁掉手指,任他們血、掙扎、咒罵、哀求,理都不理——求生是本能,任何人都只有一條命。

主帥的纛旗已移到了江畔,中軍將士還在忙著堆設土壘,可響應的士卒已越來越少,有人戰戰兢兢不敢再呆下去,有人牢牢騷騷不想打,還有人病病怏怏沒力氣。所有人都被這把大火搞得暈頭轉向,就連緊靠江灘、遠離火場的水軍都棄船了,更可惡的是這幫人熙熙攘攘往後一擁,把剛堆起一點兒的土壘也沖壞了。任憑曹純、鄧展揮舞著兵刃斬殺逃兵,還是止不住奔走的人,這些荊州兵本聽不進將令,一窩蜂往回逃。混亂之中一群逃兵慌不擇路撞進了中軍隊伍,連虎豹騎都被他們衝得連連後退,也不知誰踏翻了纛旗的夾杆石,耳輪中只聽一聲巨響,主帥大旗倒落塵埃之中。

荀攸險些被纛旗砸在下面,摔了個跟頭,爬起來一把抓住曹:“主公,咱們…咱們不成了,趕緊撤吧!”曹卻無動於衷,陷入一片茫然之中,眼前的火光愈來愈明亮,把上空的雲彩染得一片殷紅,隆隆的喊殺聲也漸漸清晰,攝人的魂魄。曹呆呆遙望著火場,心頭竟莫名其妙生出一種輕鬆之,訥訥道:“《六韜》有云:‘外亂而內整,示飢而實飽,內而外鈍。陰其謀,密其機,高其壘,伏其銳。士寂若無聲,敵不知我所備。’周瑜如此用兵焉能不勝?小覷此人乃老夫之過…”逃兵還在像洪一般往後擁,這會兒連曹丕都瞧出不對了:“父親,咱們也…也走吧!”所謂“走”其實就是逃,他還硬著不下軟蛋。其他謀士、親兵也紛紛附和:“對!暫且避敵鋒芒!來再戰!”不用大家給他找臺階,曹暴戾之氣頓挫,已經在考慮撤退了。他回首環顧眾人,煞有介事道:“敗在周瑜這樣明的敵人手裡也不算丟人,我不羞於撤退!”親兵早等著他吩咐呢,現在不跑等敵人上來就完了!一聽他發話幾個人搶過來就要攙他後退,曹卻將雙臂一掙:“慢著…放火!”

“放火?”大家一時間沒明白。

咬著後槽牙又重複了一遍:“把沒著火的船也燒掉,能燒多少燒多少!”眾人先一陣懵懂,既而才明白他的苦心。戰局失去控制,水軍已全部潰敗,餘下未起火的船不燒掉就會被敵人所有,那江東的水軍實力更強了。再者敵人邊縱火邊衝殺,過不了多時就會竄上岸,那時想跑都不容易了,把沿岸的所有船隻點燃,無形中就多了一道火牆,把敵人暫時擋在江上。雖不能扼敵,但足以拖延一時三刻。

軍令傳下,密密麻麻的火把都湊到了岸邊,剛開始還有人駕著小舟到稍微靠前的船隻放火,不多時眾人也沒了耐,乾脆一股腦將火把都擲向沿江的大船,宛如一陣星雨劃過黝黑的夜空;為了防止殃及旱寨,有人連沿江的柵欄都拆了,像續柴禾一樣扔到船上。好幾個有血的荊州部將幾乎是留著眼淚放的火,辛辛苦苦勞碌了十幾年,為劉表打造了這支水軍,如今都付之一炬了。北軍諸將則各歸各營提點人馬,收拾輜重準備撤退。至於那些還沒逃回來的水軍將士,連後路都斷了,棄卒保帥也顧不上他們死活了。

大多數船都用鐵索連著,想逃都難,何況故意縱火?本沒費多大工夫火就著了,尤其是曹引以為榮的那艘主帥樓船,儼然成了個渾身冒火的龐大怪物,把江灘照得白晝一般,陣陣黑煙飄向天際。東南風捲著滾滾熱向旱寨方向撲來,烤得人頭昏腦漲,曹在親兵簇擁下撤回營中,兵荒馬亂之際還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望著那奪目刺眼的火海、搖曳多姿的火焰,竟自嘲般嘆息了一句:“多美的一場大火呀…”與此同時,剛剛還寂靜無聲的旱寨已面目全非。各營各帳的士兵都竄了出來,不辨東西南北一通亂竄,有兄弟在軍中的找兄弟,沒有親屬的奪路而逃,各部兵長揮舞戰旗,扯著嗓門一通叫嚷,士兵依然我行我素,水軍幾乎全軍覆沒,敵人就快殺來了,到這會兒誰還顧得上誰?韓浩、史渙想制止混亂,下令擊鼓聚兵,這邊鼓聲一起,別人也跟著學,擊鼓聲、鳴金聲自四面八方傳來,士兵更手足無措了,不少兵竟天真地以為是敵人的戰鼓,更玩命奔逃。柵欄擠倒了,糧車撞翻了,帳篷踩塌了,多少病臥不起的將士還沒來得及爬起就被踏死在帳中。還有些人倒是小聰明,逆著火的方向跑,翻過寨牆直接攀上北面的山樑,都成了散兵遊勇,拋下營寨不管了。

江上的大火把營中照得清清楚楚,曹見此情景心裡著急卻束手無策,荊州兵剛脫火海紛紛逃竄,北方兵不明就裡又不悉地形也跟著跑,還有那些惡疾纏身之人,有的拄著槍戈茫然發呆,有的乾脆倚在角落等死。所有隱患都在這一刻顯現出來,整座大營都已糜爛。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曹才回到中軍營,莫說親兵擠散不少,就連留在營中的蒯越、王粲等人乃至病榻上的蔡瑁都不見了蹤影,不知是互相尋找走散了,還是見勢不妙也跑了。眼下全師而退都不可能了,說不準敵人什麼時候殺到,曹軍已喪失了抗拒之力。曹與部分將領謀士在喧囂包圍的大帳裡進行了最後一次議事,過程甚是簡短,幾乎沒有什麼爭辯就達成了一致——率領還服從命令的部隊突出西寨門向江陵撤退。

就這樣,大言不慚號稱百萬的曹大軍轉瞬之間潰敗了。

奔走逃亡離開營寨,情況更亂,烏林以北完全是山林,只有一條沿江的路,還不甚寬闊,敗兵、逃兵大多湧上了這條道,連山坡上都擠滿了人;就在一旁的江面上,火光沖天喊聲嘈雜,零星的大小舟楫左右亂竄,也分不清敵我,反正兩船相近就放一陣箭雨,都似驚弓之鳥。曹與中軍將士混在敗軍之中,既不敢打出帥旗,也不敢擊鼓聚兵——敵人戰船就在不遠處,強弓硬弩都預備下了,一旦舉旗擊鼓,自己人可以聚攏,敵人也湊過來了,人家在水上,自己在岸上,只有捱打的份。

擁擁堵堵行了二三里,又聞前面傳來喊殺聲——原來周瑜早料到曹兵敗必經此路,預先派人偷偷過江設下埋伏。到這會兒大營可能都丟了,能逃出來就不錯,許多人連兵刃都沒帶,哪有心思再戰?

“敵人殺過來了!”隨著一陣呼喊,曹軍越發大亂,有向前的,有向後的,有往山上爬的,自相踐踏折損無數。曹、荀攸只能喝住中軍這幾千人,還未站穩腳跟又見對面甚囂塵上,一支隊伍已衝上來,只能拼命一搏了。

不知不覺間已被湧到隊伍前列,後面推推搡搡都是兵,想躲都躲不開了,正在忐忑之際,對面的軍隊卻漸漸停了,一員身材矮小的將領縱馬衝出:“丞相!是丞相嗎?”來者是樂進,曹一陣驚喜,險些從馬上栽落。這會兒樂進也顧不得禮法了,躍馬來至近前,死死抓住曹手臂:“真是丞相!謝天謝地,多謝過往神靈!只要主公安然無恙,我等就…”話未說完這位從不服輸的將軍淚水直在眼眶裡打轉。

強打神撫兩句,才發現樂進已殺得血葫蘆一般:“前方戰事如何?”樂進抹去眼淚,又恢復了平的威嚴:“末將尋不到您先行突圍,正逢敵軍埋伏,奮戰多時總算將他們殺退了。丞相快隨我來,末將為您開道!”

“有勞文謙。”曹茫然道了聲謝,心下不後怕——周瑜麾下不過三四萬人,又要燒船又要攻寨,不出多少兵設伏;倘若他與我旗鼓相當,這會兒我還有命在嗎?

他越想越覺不妥,趕緊催著中軍加速前進,尾隨樂進所部之後。有這個武夫當先開路,事情順利多了,也不管什麼逃兵擋路,敵船放箭,馬上加鞭硬往前衝,踩死算你沒運。虎豹騎跟得倒很緊,為避免敵人突襲,連火把都沒打一支,就藉著朦朦火光保著曹、荀攸等人疾馳向前,但大隊步兵就被遠遠甩在後面了。有命才有一切,這關頭也管不了許多人了。

如此約摸行了四五里,喧鬧聲越來越小,道路也漸漸黢黑,江上再不見什麼船隻,眾人勒馬稍事休息。此刻早已過了子時,山高月小,風寒夜深,陰冷的長江宛如一道漆黑無底的深淵,瀰漫著恐怖的氣息;而蒼溟的山林又被東南風吹得沙沙作響,似歌似哭又似笑,還似孫劉聯軍的歡呼。曹這才命人點起火把,回頭望了望,遙遠的江上還是一片混亂,烈火與戰船早就模糊成一團,而逃亡的士兵潰不成軍,三個一群五個一夥,逶迤在江灘上,拉成一道長長的線,一眼望不到邊。燒死的、戰死的、病死的、逃亡的,不知這十萬大軍還剩多少?

突然間,自搖曳的蘆葦叢中閃出幾道黑影,似鬼魅般躥到路上。

“什麼人?”親兵紛紛厲吼,都舉起了弓箭。

“別放箭!自己人!”有個人影揮舞雙臂吶喊著跑過來,是曹仁麾下部將牛金。

原來曹仁鎮守江陵,兼著供給糧草的差事。冬至過後曹營缺糧,曹仁一面令屯田都尉董祀回豫州調糧,一面派牛金先運四十船糧食送到軍中。牛金不敢怠慢,夜兼程趕奔大營,這一晚已入沙羨境內,原指望子夜前把糧送到。哪知離著甚遠就見烏林火光沖天,情知大軍受挫,他倒是有心過去幫忙,但手下多為糧船,所有兵湊在一起不過千人,貿然行動只怕連船帶糧都送了敵人。急中生智叫船隊熄滅一切燈火,全部停靠在江畔枯葦叢中,準備暗中接應。

問明情由大家皆慶幸——路上行軍畢竟遲緩,人馬也勞累,還不免被江上的敵人糾纏,這幾十條船不啻為及時雨,有了它們至少能保著曹迅速脫難。樂進、牛金說幹就幹,糧食也不要了,抓上幾把到包袱裡,剩下整包整包往江裡扔。荀攸看他們糟蹋糧食,雖是無奈之舉,心下仍不免悵然,可轉過頭又是悽楚奔逃的敗軍,前後難受索轉臉瞧對岸。深夜之際江南一片死寂,對岸突兀的山巒絕壁毫無光亮,就像沉睡的巨人。荀攸看著看著,猛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丞相!我軍水師已潰,周瑜全據長江之險,江南四郡怎麼辦?”水軍一旦失去,長江水道便被孫劉掌握,南北荊州的聯繫就切斷了,長沙、武陵、零陵、桂陽四郡也難保。這會兒曹方寸已亂,煩心事一大車,軍師都沒辦法,他又能如何?想起桓階曾鼓動長沙郡造劉表的反,趕緊舉目四顧放聲呼喊:“桓伯緒可在?”桓階還真沒掉隊,但也灰頭土臉一身狼狽,逃得上氣不接下氣,被兩個親兵攙著蹣跚而來。曹森然道:“我軍敗走,江南之地危矣!我想派你分兵過江統轄四郡之事,堅守城池等候老夫再興兵馬。”桓階聞聽此言腦袋都大了——十幾萬大軍都敗了,江陵能不能保還在兩可,何年何月才能捲土重來?他心裡沒底又不敢推辭,一轉臉正看見劉巴跟在他身後,靈機一動便道:“在下才力不逮恐不勝任,劉子初之才勝我十倍,又是零陵郡人,何不遣他前往?”劉巴萬沒想到這塊燙手的山芋會扔到自己手裡,不愣在當場。曹卻不容分說道:“那好,江南之事老夫就託付子初你了。”劉巴回過神來倉皇拜倒:“請丞相收回成命。”

“為何?”

“劉備謀奪荊州久矣,今又有孫權相助,大軍一撤,敵必乘虛而入,大江之北能否得保尚未可知,何況江南四郡?”這番悲觀的論調刺了曹:“劉子初,難道你不敢去?”劉巴連忙頓首:“非是在下不敢渡江,只恐我這一去就再不能回來侍奉您了。”直到此時曹還沒死心,在他看來,江陵、襄陽等地尚有守軍,若歸攏逃兵再調于等七部還可去而復來,於是強笑道:“大耳賊若敢覬覦江南,老夫以三軍繼之,你大可放心但去無妨!”劉巴怎麼可能放心?四郡實力薄弱,太守除了劉表舊黨就是曹提拔的私部,想要歸攏人心談何容易?但曹信心滿滿,把話說到這份上,怎能推脫?劉巴站起身來矗立片刻,最後咬了咬牙:“也罷,在下既追隨丞相,願肝腦塗地以報知遇之恩!”曹終於滿意了。不過說分兵給劉巴,眼下哪得出像樣的兵?即便有兵船也不夠。只給他幾支丞相大令,勉強了四百荊州兵,全都是江南本土之人,這些兵與其說是救援四郡,還不如說是還鄉。此時渡江前往四郡比迴歸江陵還兇險,牛金趕緊把剛騰空的幾隻糧船給劉巴,趁著夜打發他過江。

劉巴走後曹也準備動身了,這會兒後面零零散散已有敗軍追上,亂亂哄哄也將近一萬了,可有兵刃的不及一半。曹進兵之時有大小戰船近千艘,眼下只剩三十多條,大半還是糧船。後面也許還有幸有船隻,但糾纏在戰團之中,能否從周瑜眼皮底下逃出來還未可知。

人越多越容易暴目標,樂進、牛金加快行動,不多時就將所有糧船騰空,士兵吵吵嚷嚷都要上船。最後虎豹騎舉著大刀登上船頭才算勉強彈壓住。這時候保帥最重要,曹父子以及親信將校、謀士掾屬先登上僅有的幾艘戰船,其他的糧船光戰馬就佔了兩條,剩下的還不夠中軍將佐和虎豹騎分的呢。樂進自告奮勇統領餘部,接應後續的敗兵。

分派已畢,亂亂哄哄登船,幾篙撐開緩緩離岸,士兵搖櫓的搖櫓,戒備的戒備。曹忐忑的心這才稍安,望著江邊的部隊,直到樂進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幕中,再也看不見了,才扶著船舷緩緩坐下,慢慢閉上眼睛。他暫時忘了害怕,也不去考慮明天該怎麼辦,更沒神發脾氣,只是覺疲勞,想美美睡上一覺。他甚至幻想這只是場噩夢,或許一覺睡醒就會從頭開始,兵敗之事本就不存在了…

可剛一閉眼就聽有人呼喊:“敵人殺來了!”曹猛然起身——但見後方四五艘戰船飛一般追來,都打著明亮的火把,船上之士刀斧在手,領隊一艦赫然著醒目的青牙旗。

韓浩、史渙也摸到些治水軍的經驗,站在船頭連連跺腳,想把他們甩掉。可這幾艘敵船雖不大,行進速度卻甚快,眼瞅著距離越拉越近,即便我眾敵寡,真動起手來也難說。關鍵時刻還是荀攸腦子快:“趕緊靠岸,後面還有咱的人接應。”大半夜的也無法傳遞旗語,吵吵嚷嚷一通,船隊總算是轉向北岸。但黑黢黢的辨不清水道,轉向速度很慢,眼瞅著敵人就要追上來了,曹乘坐的船突然一陣搖晃——冬季枯水地形又不,離著江灘還有一丈多,竟然擱淺了。

這個節骨眼上再有本事的水手也沒辦法了,只能跳下去推。可敵人已追到。這幫人明得很,一路追逐一路觀望,早揣摩清哪條船坐著將領,五條敵船都朝這邊湧來。眨眼間為首一艦已與曹的船接舷,眾人還未反應過來,但見一條黑影躍了過來,有個親兵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被削去了半個腦袋。

眾人定睛觀瞧,來者是員蒼髯老將,頭戴鑌鐵兜鍪,身披鎖子甲,右手舉著環首大刀,左手攥著盾牌,雖似耳順之年卻神抖擻,圓膀,面紅耳赤滿臉殺氣,這把年紀還如此強悍,年輕時還不知是何等人物呢。老將剛站穩,後面嗖嗖嗖又竄過來十幾個武士,也都一手執刀一手執盾,與曹氏親兵惡鬥起來。

這船上空間本來就不大,猛然多了十幾只惡虎,本週旋不開,親兵猝然應戰,不多時就倒下一半。其他船上的虎豹士倒想來救,卻被剩下四條船生生擋住,也陷入了廝殺。曹等人一開始還在船艙裡躲著,後來一琢磨,若叫敵人堵在裡面,當真半點兒活路都沒有了。索都把劍拔了出來,硬著頭皮往外闖,韓浩、史渙、鄧展、曹純親自護衛周全。那老將十分驍勇,不多時已砍翻了五六個親兵,溫恢、滿寵等都驚得跳入水中。曹幾人闖出船艙,恰被那老將看了個滿眼,立刻揮刀劈來。史渙倉皇舉劍接刀,但覺雙臂一麻,佩劍立時脫手。韓浩、鄧展一擁而上與老將扭作一團。單論劍術湛在場所有人都不及鄧展,但那老將過了一輩子船上生活,在桅杆船艙間滴溜溜亂轉,竟似穿梭自家宅院一般容易,二人非但沒傷到他,三繞兩繞反被他引到敵群包圍中,刀來劍往陷入苦戰。

曹丕一手架著父親,一手拉著荀攸,正猶豫這一丈寬水有多深,能不能往下跳,那老將又出現在他們面前,直覺眼前寒光一閃,大刀已經下來了。史渙驚得魂飛魄散,手裡又沒傢伙,抄起一隻船槳竄到曹丕身前,使盡渾身力氣擊——只聽轟地一聲悶響,船槳削為兩截,大刀餘力就勢砍在史渙肩頭,頓時血如注。

曹營親兵不死即傷,大半爬不起來了;曹純且戰且退被回船艙;鄧韓二將以寡敵眾,勉強能把敵人拖住,眼瞅著史渙重傷卻幫不上忙。曹家父子和荀攸現在連投水都來不及了,手裡倒都有傢伙,卻不敢往前遞,離著八丈遠跟人家比劃。

眼看老將三次舉刀,就要結果曹命,忽然斜刺裡飛來一陣箭雨,其中一箭正中老將腋下,他膀子一顫,鋼刀立時脫手。史渙明明已受重傷,見此情形也不知哪來的氣力,竟一躍而起揮起拳頭朝老將面門打去。這一拳正擊在他太陽上,雖隔著兜鍪,卻打得他暈頭轉向伏倒船舷,一個側歪栽了下去。

“黃老將軍落水了!”敵軍頃刻大亂,當即有人跳下去撈人。曹劫後餘生穩住心神,再瞧箭的方向——自後面趕來一葉扁舟,上面立著七八人,都手持著弓箭,被煙火燻得滿面烏黑,但曹還是一眼認出帶兵的是文聘。

原來黃蓋順風縱火,張允燒死陣中,文聘坐鎮水軍中央兀自抵抗。最後他的船也著了火,無力迴天才率兵棄船,分乘十幾條小舟回撤。哪知後方也是一片火海,只好繼續折返西行,在火陣裡穿梭半天才逃出,惜乎十幾條舟的士兵不是燒死就是喪於敵人箭下,僅文聘一船倖免。這時曹軍大潰,周瑜已繞至東面殺入大營。文聘孤舟不敢靠岸,就貼著江岸西撤,沒走多遠看到一艘豎著青牙旗的戰船。文聘力戰半,識得正是江東先鋒黃蓋的坐艦,頓時無名火起——荊州水師毀於一旦,罪魁禍首就是這老兒。盛怒之際他也豁出去了,也不顧雙方實力懸殊,令親兵奮力划船,就追在黃蓋船後,要找機會與老兒拼個魚死網破;沒想到竟因此找到曹,眼見情勢危急放了一陣箭,還真把黃蓋中了。

擱淺的地方大船過不來,文聘的小舟卻遊刃有餘。他久經水戰身手矯健,信手拾起一條長篙往淺水裡一撐,身子借力而起,躍過戰船之舷正落到曹身邊。江東諸人沒料到曹軍還有如此悍將,頓時怯了幾分,加之黃蓋中箭落水,剩下的士卒也沒戰意了,漸漸退回自己船上。這時樂進也帶著兵沿岸趕到,眾人不敢糾纏掉頭而去。

屍體拋入江中,重新換上親兵,樂進等人趟著水把擱淺的船推開,文聘親自舉著火把在前引航,這艘船總算重新踏上了逃亡之旅。

不過曹父子在鬼門關前走一遭,已嚇得癱軟在船板上;投水得救的桓階、溫恢等人個個落湯雞似的,哆哆嗦嗦直打噴嚏;史渙身受重傷,又折了三手指,正痛苦地呻。大家狼狽不堪地圍坐一圈,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皆成驚弓之鳥,誰也沒心思再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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