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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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李導演問我:“這一幕裡,女主角的前男友挾持她,要求複合。你說我們該找個怎麼樣的男演員的好?”不知怎麼,我腦海裡突然冒出雨中那一幕,青年人倔強剛烈的眼神。也許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時候的他渾身散發著黑暗的氣息,像個從地獄裡爬出來的復仇者。
我說:“那一定要找個英俊而惡的。”
“不是面目猥褻的嗎?這樣才可以襯托男主角丰神俊秀。”同事說。
我笑“換你做觀眾,看到女主角從前的眼力如此不濟,不覺得場面戲劇化得搞笑?”導演點頭。
我去找泰然。他有客人,是個瘦小的中年女子,臉黃黃的,五官卻很緻。我從那雙眼睛裡可以看得出,這是泰然的母親。
泰然從裡面走出來,把一個包裹給那個女子,說:“媽,下次有什麼事,叫小二他們來一樣的。你腿不好,大老遠跑來不方便。”泰然媽媽說:“我不累,我就是想來看看你。”這時泰然看到了我,立刻微笑起來:“木蓮姐。”又對媽媽說“這是木小姐,平時很照顧我的。”我笑,還真不知道怎麼稱呼她。是叫阿姨的好,還是叫泰太太?
幸虧泰然母親靈動,說:“管我叫秀姐就可以了。”她笑起來非常漂亮,有種凋零的曇花的美。
秀姐走後,泰然同我說:“我家裡還有一雙弟妹,都在讀書。”
“現在都是你在供他們?”他點點頭。
我把劇本拿出來給他看。他看了吃了一驚“木蓮姐,這個角出場時間很多。”
“是啊。”我說“而且人物格鮮明。”
“你要我來演?”他看著我的眼光,想是看著海市蜃樓裡的寶藏。那一雙漆黑的眸子,深不見低。我相信假以時,細心磨練,它會閃耀如同天上最亮的星。
我笑著把他油汙的手握在我的手裡“好好表現,這是難得的機會。”回到家裡,洗了個澡,靜下來後,我就在想,我這樣做究竟對不對?我這是借他一臂之力,還是把他往大染缸裡推?
憑他的資質,我相信,應該是會有出息的。但我擔心他有了一點點名氣,就會慢慢學著菸喝酒,就開始開著敞蓬車追女孩子,天天上小報紙的豆腐新聞。
我又安自己。他不會的,他吃過苦,他足夠沉穩。是個上好的坯子,你沒有選錯人。
開拍那天,化裝師把泰然帶出來的時候,在場的人都呆住了。青年一套黑西裝白襯衫,頭髮亂亂,薄薄嘴抿著,像個俊美的死神。
場記小玲拉著我問:“木蓮姐,你從哪裡找來的?”
“阿蓮好眼力。”導演來誇獎我“不過不知道演技怎麼樣?”我說:“給他一點鼓勵,他會給你一個奇蹟。”這時候女主角孫佳容來了,看到泰然,定了三秒,曖昧地笑了。泰然在她嫵媚的笑容裡有點手足無措,直扭頭看我。沒想我也對他笑。這個傻小子,才受了這麼一點關注,就給嚇成這樣子,將來怎麼辦?
孫佳容湊到我這裡來,說:“阿蓮,真有你的,今天你們過來和我一起吃甜點。”這下換我苦笑了。
前面很長一段時間都進行得非常順利。泰然在片場裡摸爬滾打那麼久,積累了一些演技。我早說過,他內裡有股子暴戾的氣息,需要發。他把那人的瘋狂勁兒表演得入木三分。
導演點點頭說:“就是有些笨拙。”我反問:“第一次綁架人,誰會練的?”導演不計較泰然,他關心的是明星。孫佳容有俊美小生配戲,心情不錯,非常配合,甚至有一次泰然下手重了把她的手腕抓紅,她都沒有抱怨。導演樂得很。
然後男主角上場。許少文,紅得發紫,我身邊的姐妹沒一個不他。當初導演請到他來演男主角,高興得在辦公室裡開香檳。我今天看到他,臉白白的,眼睛有點腫,
神不大好。化裝師盡了全力都沒辦法讓他看上去有點活力。
導演還說,不要緊,不要緊。這個老酒鬼。許少文若是在他辦公桌上跳舞他都不會皺眉——只要他答應來演他的戲。
許大少終於上場。他扮演的男主角要在這幕戲裡從惡徒手裡勇救女主角,替身幫他完成從高窗跳下和飛身從冒火的房間裡逃脫的鏡頭,他自己基本只用一下臉。
我並不是說明星都是懶惰高傲的,我見過許多令人敬佩的紅人,勤勉敬業,親切和藹。許少文是特殊份子。如小玲說的,她沒見過這麼頹廢的男主角和這麼有魄力的男配角。如果換做她,也會反身投入黑暗的懷抱。
我笑“是啊,我們都夢想有一天,一個英俊霸道的男子抓住我們的手說:跟我走。於是跟他到天涯海角。”身後傳來低低的一聲笑。我回過頭去看。角落陰暗處站著幾個人,像是來參觀的。我看不清。
這時,場子裡出了事。只拍了十幾秒,許大少就不幹了。
“這個小子是誰?”他那指著泰然“究竟會不會演戲?臺詞都對不上!”助理一翻劇本,說:“許先生,是您的臺詞唸錯了。”許少文惱羞成怒。孫佳容摸摸頭髮,不耐煩道:“還演不演?不就是念句話嗎?”導演誰也得罪不得,只有說泰然幾句。他低著頭不說話。我在邊上看著,恨恨的把手裡的紙杯捏皺了去。
人畢竟是我帶來的。
好不容易拍完對白,到動作部分。許少文要從斜後方把泰然撲道,給他一擊,救出女主角。我想,不過是打一拳,那麼近的距離,即使許少文不安好心,也使不上什麼勁。
結果許少文那一拳揮出去,我竟然看到血珠飛出來。當時就呆住,還以為自己看走眼了。兩人分開後,泰然鬢邊一片血紅,我才知道真出事了。
當下就跑過去,扶起他來。呀,髮際線那裡一道長口子,血一個勁往外滲!
我立刻回頭看許少文,怒氣衝衝地質問:“許先生,你戴了戒指的?”許少文的表情,還彷彿是自己吃了大虧,嚷著讓人端水來洗手。我看,果真有一枚寶石戒指。
孫佳容都看不下去了,冷冷道:“許少文,你今天是怎麼了?狀態怎麼那麼差?怎麼,給姚芳甩了,就把脾氣發我們頭上來了?”導演已經不是導演,是和事老。他跑過來,求這個,安撫那個,後來乾脆說:“都是這個小子的錯。笨手笨腳的。阿蓮,送他去醫院,我們換一個。”我頓時怒髮衝冠,跳了起來,拿著沾著血的手指著許少文:“錯明明在他,受傷的是我們。走是可以,但也要他先道了歉我們才走。”有人在扯我的衣服,泰然站了起來,一隻手還捂著臉,另外一邊沒有血的臉有些蒼白,卻還是那麼英俊。
我也有惜香憐玉之心,他又是我帶來的,看他這樣,我更是氣。
沒想許少文哼了一聲,說:“不過是意外,我道歉就是。不過我不想再見到這個小子,李導,你清楚我的脾氣。”我聽了更氣。我這個人,平時脾氣溫和,什麼都好說,可一旦觸及了我的低線,我是不惜拼命的。我當時瞪著眼睛,差點要說:“許公子說話好大氣,受傷破相的又不是你。”可我沒說出來。我在這行做了那麼久,怎麼會不知道,我們這種平頭老百姓,得罪不起他們這些紅人。
打碎牙齒和血吧。總不能自毀前途。
泰然衝我笑笑,還是那麼溫和,那麼榮辱不驚。他說:“木蓮姐,我還是要謝謝你。”我不知道他謝我什麼。是得到這次機會來和大明星合作,還是劇組給的醫療費特別多?我力量不夠,讓他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不說,看著他還讓他受了這樣大的委屈,我慚愧得要死。
我送他去了醫院,好生處理了一下傷口。醫生說不要緊,沒傷在明顯的地方,頭髮長出來就好了。
泰然和我說:“這像不像人生,許多傷都是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我嘆口氣,伸手摸摸他臉上的紗布,又嘆一口氣。他這樣看上去顯得非常年幼,像個高中生。同人打架破了頭,回到家,來找姐姐訴苦。
我是獨生子女,我要有這麼一個漂亮的弟弟,絕對捨不得他拋頭面地給人糟蹋。
我說:“今天晚點回去吧。今天有獅子座星雨,我們上天文臺去!”泰然安安靜靜地跟在我身後,聽話得如同一隻家養的小狗。
天文臺上都是情侶,我們兩個,一個穿著男式衣褲,一個頭纏紗布,像是闖地球的外星人。大都市的天氣那麼壞,終年不見晴天,區區一個天文望遠鏡,又怎麼能看透重重烏雲見星空呢?大家不過都是來消遣的。
風有些大,泰然站在上風口給我擋著,問我:“星星呢?哪裡有星星看?”我用手一指:“看,那還不是?”我指的腳下的不夜城。繁華都會,燈如繁星,五彩斑斕,變幻莫測。還有汽車燈在高架橋上拖出長長一道光的軌跡,像星一般。滅了一盞,又亮起一盞,紅塵滾滾,一點也不會寂寞。
“終究有一天,”我指著最高的大廈上的霓虹燈說“終究有一天,你會從其中一點豆大的燈火,變成最璀璨的的星光之一。會有這麼一天的。”他笑。眼睛裡映著這萬家燈火,不說話。薄薄的嘴勾起自信的笑,有點天真,有點
惡。風吹他的黑
外套,像一對將展未展的翅膀。
我想就是他看似溫順的眼睛裡散發出來的不羈征服了我。這樣的人是不會安於現狀的。他不會一直做個修車工,娶修車廠老闆的女兒,生一堆孩子,老了就在太陽下喝啤酒,一輩子都洗不去那股汽油味。
他絕對不可能去過那樣的子。他是註定了要飛上枝頭的。
他的背後該像現在這樣閃耀著光芒,從容的,大方的,英俊人,高高在上。
等到那時候,我站在他腳下巴巴地望著他的時候,他會不會低下頭來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