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瓊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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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中的篝火,在彼端的山坡放光,猶如墜落的星星。其實它比群星更加明亮,但不曾閃爍,只是有的時候膨脹舒展,有的時候墮落陰鬱,猶如遙遠的花火,微弱而暗淡。
它就在前方一里遠、兩千尺高的地方,瓊恩估算,居高臨下,峽口動靜一覽無餘。
“風聲峽的守望者,”他們之中最年長的人開口。此人年輕時當過國王的侍從,所以黑衣兄弟們至今仍叫他“侍從”戴裡吉。
“如此明目張膽,曼斯·雷德到底在怕什麼?”
“我看他若知道這些雜種生火,非扒了他們的皮不可。”伊班道,他雖矮胖禿頂,卻肌壯碩,活像一堆岩石。
“高山上,火是生命之源,”斷掌科林說“也是取死之道。”奉他指示,自深入山區後,隊伍便不再出明火。大家以生冷的醃牛
、硬麵包和更硬的
酪為食,睡覺時則擠在斗篷和
皮下合衣而臥,彼此取暖。這段經歷讓瓊恩不由得憶起很久以前在臨冬城度過的寒夜,那時他和兄弟們同
而眠。如今這些人也是他的兄弟,只是共享的
鋪換成了岩石和土地。
“他們一定配有號角。”石蛇道。
斷掌說:“一個他們永遠吹不了的號。”
“好高的山,晚上爬真是既漫長又要命。”伊班道,一邊透過掩護大家的岩石中的裂縫觀察遙遠的火焰。天空無雲,鋸齒狀的山峰黑壓壓地拔高爬升,直到極頂,圍繞頂峰的極度冰雪在月光下發出蒼白的輝芒。
“如果不慎,也是一段漫長的墜落。”斷掌科林說“依我看,兩個人就行。那邊也該是兩人看守,輪值班。”
“我來。”綽號石蛇的遊騎兵率先報名,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瓊恩已知他是隊中最佳的登山手,此次任務自然非他莫屬。
“我也去,”瓊恩說。
斷掌科林望向他。狂風穿過頭頂高高的峽口,發出哭嚎——風聲峽正因此而得名。某人的坐騎嘶鳴開來,揚腿踢打他們藏身的山中多石的薄泥。
“狼留下,”科林道“白在月光下太顯眼。”他轉向石蛇。
“事成之後,扔下火把。我們立刻跟上。”
“開始吧。”石蛇說。
兩人各拿一大卷繩索。石蛇還帶了一袋鐵釘,一個頂端包裹厚氈的小錘。他們把馬、頭盔、鎧甲和白靈一塊兒留下。臨出發時,瓊恩跪在冰原狼面前,任狼用鼻子拱他。
“留下來,”他命令“我會回來找你。”石蛇帶頭。他是個矮瘦男子,將近五十,鬍子灰白,但身體比外表看上去要結實得多,也是瓊恩所認識的人中夜視能力最佳的一位——今晚正好派上用場。白天,群山一片藍灰,覆蓋冰雪,當太陽消失在參差的峰巒後,一切又成了黑。而今,明月高掛,將它們染成銀白。
這一對黑衣兄弟走在漆黑岩石中的漆黑陰影裡,朝峭壁行去,留下彎曲的軌跡,呼在漆黑的空氣中結霜。沒穿盔甲的瓊恩覺得自己赤
無依,所幸行動更加便利。一路艱苦又緩慢,只因若是匆忙,就得冒摔斷膝蓋甚至更大的危險。石蛇似乎本能地知道如何下腳,但在這破碎不平的大地上,瓊恩只能步步為營,加倍小心。
風聲峽是一長串名副其實的峽谷,漫長而曲折,時而環繞連綿起伏的風雪群山,時而成為不見天的隱蔽峽道。自從離開森林上山以來,除了自己的夥伴,瓊恩未見其他活人。霜雪之牙是諸神所造最為殘酷無情之處,對人類飽含敵意。這裡風如剃刀,在寒夜中發出尖嘯,彷彿母親在痛悼孩兒;這裡的樹寥寥無幾,且短小猥瑣,狼狽地擠在巖縫和裂溝中;小徑上方常懸層層巖片,邊沿掛著冰柱,遠遠觀之,好似雪白的獠牙。
即便如此,瓊恩並不後悔走這一遭,因為這裡也是奇蹟之地。他們走過陡峭的石壁邊緣,見識了陽光在覆著薄冰的瀑布上閃耀的美景;他們遊歷長滿秋野花的山間草坪,有藍
的冰心花、猩紅明亮的冷霜火,還有人立起來、赤褐金黃的笛手草;深邃漆黑的
,他簡直以為其直通地獄;他還騎馬穿越歷經風蝕的天然石橋,兩邊除了無盡長空,什麼也沒有。老鷹在絕壁上築巢,到峽溝中捕獵,不知疲倦地張開雄健的藍灰翅膀,盤桓飛揚,幾乎和天空融為一體。有一回他甚至目睹影子山貓獵襲公羊,它如山腹中緩緩溢出的
動煙霧,等待,然後撲殺。
現在輪到我們撲殺。他希望自己能像影子山貓一樣堅定而沉寂,斃敵乾淨利落。長爪背在後背,但他擔心使用的空間,於是也準備好小刀和匕首。對方會有武器,而我沒穿護甲。他不懷疑今晚誰是影子山貓,誰又來扮演公羊的角
。
他們沿著小徑走了許久,在山的側面蛇行、蜿蜒、轉折,不斷向上、向上。某些時候,群山相互包庇,無從窺見遠方的篝火,但只要走下去,它必在前方重複出現。石蛇挑選的道路本不容馬行,有的地方連瓊恩也不得不將背脊貼上冰冷的石頭,如螃蟹般拖著腳一寸一寸地鑽過去。路徑變寬往往不是好事:那將出現大得能
噬人腳的深
,無數絆人的碎石以及白天
動、夜晚冷凝的水坑。一步一個腳印小心走,瓊恩告訴自己。一步一個腳印,我決不會摔落。
自離開先民拳峰,他便沒有修面,如今邊的鬍鬚已被霜雪凍成一塊。經過兩個鐘頭的攀登,寒風變得如此猛烈,他只能使出全身力氣拼命挪動,攀附峭壁,心裡默默祈禱不被吹下去。一步一個腳印,當狂風暫時止息,他又對自己強調。一步一個腳印,我決不會摔落。
沒過多久,他們所達到的高度便不允許往下察看了。身下為無盡黑暗,頭頂是皓月繁星,天地之間,別無他物。
“大山就是你的母親,”幾天前,當他們攀登不這麼險峻的山巒時,石蛇便告訴過他。
“緊緊摟住,將你的臉龐貼緊她的房,她決不會遺棄你。”當時瓊恩開了個玩笑,說自己一直在找尋生母,沒想到在霜雪之牙和她團聚。如今這變得不那麼好笑。一步一個腳印,我決不會摔落,他心想,抓得更緊了。
窄路在一塊突出的厚重黑花崗岩前嘎然而止。明亮的月光下,岩石撒下的陰影黑如窟。
“直著上,”遊騎兵平靜地說“爬到他們頂上去。”他摘下手套,進
帶,將繩子一頭捆住自己
部,另一頭捆住瓊恩的
。
“繩子繃緊就跟上。”遊騎兵不等回答立即出發,手腳並用,動作快得超乎瓊恩想像。長長的繩索緩慢釋放。瓊恩靠近來觀察,認真學習對方移動的姿勢,記下每個落腳支撐之處。當最後一卷麻繩也被鬆開,他連忙摘下手套跟進,速度則遲緩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