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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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潔癖母親的住處,在頤和園北側。她不肯住城裡,說那兒俗塵市囂,心裡鬧騰得慌。她從成都調到北京,離休前在市出版局當副局長,現在又被一個出版社全薪反聘,幫著看看此社想出又不敢出的小說稿。她很少去上班,每週一兩天車子接到東三環的出版社去幾個小時,車子又送回來。

出租車在有保安的一個小區大門前停下,柳璀打開車門,提著包出來。

這兒的房子樓層不高,只有九層,每個單元有獨立電梯,每層兩戶,雖然外牆有點顯舊,屋裡卻是維修得明光鋥亮,小區環境也不錯,花園草坪,除了花,更多的是常綠的松樹。

柳璀路走進一個單元,乘電梯到四層,人一出電梯,過道的燈就自動亮了。

她按門鈴,母親應了聲,卻過了好一會才來開門,一見柳璀就趕忙說:“撣乾淨,撣乾淨!撣乾淨才進來。”柳璀笑笑,她知道母親的潔癖,家裡的地板都是清潔工跪在地上用布擦淨的,自從父親去世後,年歲越大,她的這一病更甚一。母親一身整潔熨直的衣裙,腳下一雙軟底拖鞋,與這個蔽天灰黃沙塵滿布的世界毫不相稱。柳璀想,這樣一個乾淨過分的人,該回到她的家鄉,那風光如畫的江南,綠竹亭樓中,聽燕子穿梭,或佇立池畔橋頭,看橋下睡蓮。

可是母親沒有和全體北京人一起咒罵塵沙,她只是趕快給女兒從櫃子裡拿出拖鞋。母親臉上皺紋不多,肯花時間保養。柳璀經常覺得自己不像女兒,倒像個妹妹,而且是一個遠不如姐姐出眾的妹妹。她不如母親那麼模樣聰慧,也沒有母親那麼銳。不過她們個子一樣高挑,一米六七,身材也差不多,甚至都喜歡剪短髮,比大部分女人短,甚至比少部分男人都短。

柳璀把外衣脫下,在走廊裡狠命地撲打了一陣,才掛到門背後的衣架上。

三室二廳的屋裡很寬敞,兩個陽臺。鋥亮的打蠟拼木地板,明式傢俱,原先的大彩電碟盤似乎移進了臥室,牆上掛著母親收藏的國內新派畫家的大幅油畫,幾個誇張猛笑的嘴。

風沙並未減輕,呼呼地在玻璃窗外狂叫,房子裡卻是潔淨世界,客廳的壁燈亮著。母親遞一把熱巾給柳璀擦手,問柳璀冷不冷?說集體供暖已停,不過可以開電暖。柳璀搖搖頭,接過巾,乾脆去衛生間洗了個淋浴。浴室地上有一個盛水的瓷盆,上面飄著幾瓣月季花,真有一股人的香味。她仔仔細細擦乾身體,才覺到臉皮被沙子糙痛了,抹了點護膚霜,趿上拖鞋回到客廳。

在l形的沙發上,她拉了靠墊坐下,這才注意到茶几上的蘭花,獨一枝開出九朵粉綠如蝴蝶狀的花。她不住讚歎道:“真漂亮!”母親一直喜歡雲南茶“蘭貴人”沏了兩杯,一小碟杏仁一小碟乾魚片,和茶壺一道,用式托盤端來,放在茶几上。她接過柳璀的話說:“良縣也有這種花,庭院裡擱一盆,一直開花不敗。”她的描繪細細巧巧:“長江裡還有一種桃花魚,比江豚還稀罕。”她的口音帶有南方腔。

“桃花魚?”

“沒見過吧?”母親說那時江水碧綠透澈,水裡浮游著通體透明的桃花魚,它們可能是從山澗的溪河裡遊入長江,成群結隊,各種顏都有:玉白、黃、粉紅,與遠山上的桃花樹瓣相互輝映。

“怕是一種淡水水母吧,”柳璀仔細地想了一下,試探地說。

“恐怕不是魚。”

“反正我見過。”母親得意地說。

“你怎麼不告訴我,有過這麼好的眼福?”

“你對我的經歷從來不興趣,我們什麼時候有這麼一個晚上說說話呢,你是大專家,大忙人。”母親開了落地仿古檯燈,從書架上拿出一個包裝好的禮品盒,遞給柳璀,說這就是送她的東西。

柳璀撕開明顯是店裡購買時就包裝好的金紙,出一支黑亮的漆匣,匣子上面是鑲嵌緻的中國山水,打開來,裡面卻是一瓶法國香水,墊有藍絲絨。yvessaintlaurent的名牌“鴉片”柳璀見到過,卻從來沒用過,也從來沒有試聞一下這奇怪牌名的香水。

柳璀這才想起來,是她把一個帶禮物來的人打發到母親這裡。她取出香水,左瞧右瞧,擰開香水蓋,噴了幾滴在手心,聞了一下,說不出個所以然,又伸手讓母親聞。

“這是什麼意思?路生送香水給我?這有點不像他,還特地找個秘書送來。”她故意不說“女秘書”她不想談虎變。

母親臉上卻沒有笑容,反問柳璀:“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如果其中真有什麼彎子的話,母親比她靈得多,對這種事心如發細,看著母親把包裝紙收起來,放進角落的黑漆竹簍裡。這瓶鴉片香水裡,應當有點轉彎抹角的事,她不清,只能耐心地等母親開口。

“那秘書長得不錯,會打扮的,髮式衣服都很新。說是你沒有時間,讓她找我。既然你如此重託,我就讓她來這兒了。”母親鄙夷地笑了笑:“但當然不是她。不是說你丈夫對女人品味如何高雅。如果是她,就不會來見我了。”

“你直覺告訴你,必定另有人?”柳璀大大方方地點穿,她不想被母親嚇倒。

母親喝了一口茶,然後說:“恐怕是的。”她停了停,看柳璀臉上毫無反應,才繼續說下去:“但是路生還沒有決定如何做,或者說,他還不清楚是否應當保持你們的婚姻。”

“那麼這個禮物是個警告?”

“我想他是給你提個醒:你是否還是個女人?”柳璀笑起來:“這恐怕是你心裡的問題吧?”

“你從前是個假小子,現在也一點不像女人。我早就不願意跟你談這事。不過路生多少次讓你去,你就是不去,不能說他問得沒有道理。”

“不是我有意不去,真是工作走不開。他有的是來北京的機會。”她對母親解釋,生物工程正在突破發展的前夕,一個嶄新的世界在科學家手中打開,她是國內基因工程關鍵項目的主持人,項目也到了關鍵時候,還什麼探親俗套不成?

“那麼,你瞭解他的工作嗎,關心他做的事嗎?”母親問。

“你說三峽工程?”柳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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