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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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支吾了半天,算是承認是為了找她才來醫院的。那一刻,我下意識之中,像是不想讓她知道星就在這裡住院,我是不想再與她有什麼瓜葛。這是我潛意識之中的想法。可是那筆錢我並沒有帶在身邊。我怎樣向她解釋呢?

“錢帶來了嗎?”辛然卻偏偏提到了錢的事。

我愣愣地站在那裡,半天沒有回答。

“怎麼?那你來醫院幹什麼?是有話想與我說?”這是我最不願意聽到的。我連忙來了主意“錢是存在我的銀行卡里,怕來這裡時你不在。”

“那我現在在這裡,你怎麼給我?”辛然彷彿像是特別在意起了這筆錢,又彷彿是特意要給我難堪。

“那你陪著我去銀行取吧,銀行離這裡不遠。”我總算是找到了可以讓自己走下尷尬的臺階。

她轉過身來與我朝著相同的方向,向前走去。我們一邊走一邊談著。其實,那筆錢,我本就沒存在銀行卡里,而是放在辦公室的屜裡。我幾乎是完全聽著辛然時斷時續地述說著什麼。而我的全部力都在考慮著如何應付將要再度面對的尷尬。

走出去沒有多遠,辛然站了下來“我就不跟著你去銀行了,我今天本來就來晚了,就不想再為此耽誤時間了。那筆錢改再說吧。如果你需要,就用吧,不用的話,就還給我。也許眼下你還需要這筆錢。”我不得其解,連忙解釋著“不用不用,不用了。”

“就不用多說了,高波早就告訴過我,你曾經向他借過錢。我正是因為知道這些,才那樣做的。你不會這麼快就有了這筆錢。我明白,你是需要這筆錢,而不需要我。你是怕這筆錢會讓你陷入被動之中。想還給我,就還給我,那是你的事,我是不會讓你難為情的。”辛然坦率得讓我有些無地自容,她完全察了我的內心世界。這一刻,我才又一次覺到了經濟上的不獨立,彷彿真的不會有人格上的真正獨立。儘管我在辛然面前並沒有失去人格的完整,可還是讓我覺到了內心的不快。

我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竟然主動地折回頭來,與辛然一起朝醫院走去。

我重新站在醫院門口,目送著辛然走進了醫院的大門。我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在那裡站了幾分鐘,腦海裡突然想到了最近這段時裡發生的一切,想到了辛然的良苦用心。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裡彷彿產生了一種異樣的覺,覺得有幾分對不住辛然,覺得自己有些過於殘酷,覺得自己把自己真的當成了白馬王子。

我離開醫院的大門,重新朝車站走去。那一刻,我開始動搖了自己最初的想法,不管怎樣,我還是應該給辛然一個傾訴的機會,僅僅是一個傾訴的機會。

我認真地回憶著與星相愛的點點滴滴,我彷彿又一次堅定了自己的信心,不會有誰會像星那樣深沉而長久地走進我的心靈,不會有誰像我與星那樣,愛過了就不想走,即便走了,也會回來再愛。儘管我們之間在愛的旅程中,也曾經有過風有過雨,可有過更多的卻是陽光般美妙的豔麗。

這是我第一次想到了辛然的心理訴求,想到了應該給人一點兒溫暖。

那一刻,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突然想到這些,是不是因為那筆錢的作用?

64我來到服裝公司以後,除了李諾向我代了我的工作範圍之外,就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告訴過應該做什麼或者是不做什麼。李諾的代從來也沒有那麼細緻過。

那天上班後不久,梅小雪走進了我的辦公室,她告訴我讓我去市消防局參加一個防火工作會議。這從來就沒有明確地規定是我的工作分工,我還是答應了她。幾分鐘後,我就走出辦公大樓,我還沒有走遠,就聽到後邊有人叫我。我回頭一看,竟然是李諾。

李諾已經坐在她的保時捷轎車裡,車窗是搖下的。她已經坐在了司機的位置上。我知道她有一輛保時捷,可從來就沒有看到她坐過,更沒有看到過她親自駕駛。李諾招呼著我坐進她的車裡,我向她擺了擺手“我需要去市消防局參加消防工作會。”

“我知道。上來吧,我順道送你過去。”她讓我無法再爭辯什麼。我沒有多想,只是覺得不能坐得離她太近,那樣會太隨便,便打開了後車門想坐進去。李諾馬上說道“坐到前邊來。”我沒有太猶豫,便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上。

李諾嫻地一踩油門,保時捷便箭一樣地竄了出去。轎車行駛到馬路上,向東開去,我一下子覺得走錯了方向,便提醒李諾“是不是應該走那條路?”

“應該走哪條路?”李諾反問我。

“消防局不是在三里橋那邊嗎?”我疑惑地解釋著。

“是在那裡。我不正是朝那裡開著嗎?”李諾側過臉看了我一眼,像是非常自信的樣子。她還像是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彷彿有點兒藐視。

轎車不停地行駛著,她和我慢慢地聊了起來,問的都是一些諸如工作如何,覺怎樣之類的話。

已經過了很久,我越來越明白自己最初的判斷並沒有錯,保時捷已經離消防局的方向越來越遠。我又一次提醒李諾“李總,我們真的是走錯了。我是需要去開會的。如果你不方便,我就自己走吧。”李諾本沒有理睬我,而是一邊開車一邊撥通了一個電話,我聽她對著手機說道:“沈副局長,你今天召開的消防工作會議,我們就不派人去參加了,工作太忙,人手太少。以後我會找機會補上這一課的。”電話很快就掛斷了,我知道李諾算是給我請假了。可是我卻不知道既然不用我去參加會議,那麼她想把我帶到哪裡?我考慮再三,還是小心翼翼地張嘴問道:“李總,我們這是上哪去?”她頭也沒有回地扔給我了一句話“到了就知道了。”道路兩側的車輛與行人越來越少,我已經離開秦州很多年了,許多地方的變化都讓我難以辨認,甚至是沒有了一點兒記憶。我也不敢過多問這問那。我多少有點兒緊張,是因為那天曾經有過在她別墅裡的經歷。又多少有點兒好奇,是因為我又一次覺到她彷彿有點兒神秘。

我一句話也不說,我想反正不會有什麼生命危險,既然這樣,那就大可不必在意了。

車又行駛了一段時間,終於停在了一個水天相接之處,那裡有一排空曠的場地,再往前走就是一灣湖水,那是遙不可及的大。空曠的場地就在湖的岸邊。我隨著李諾走下車去,四處環顧,幾乎看不到行人,周圍也沒有什麼建築,那是一種原始般純淨的美。

李諾回過頭來“坐到司機的位置上,開開車,給我看一看。”她是高興的,我卻無法分辨此刻她的內心世界是何等斑斕。

我猶豫了片刻,坐進車裡。原來她是想考驗一下我是否真會開車。我馬上意識到,看來我今後還真的不能在她面前隨便說話,我無法知道她什麼時候就會像此刻這樣突發奇想。好在我真的會開車,算是我今天走運。

我開車只走了幾圈,就被她叫停了。顯然,我作的嫻程度是讓她滿意的。我慶幸多少年前,我出於對汽車的好奇,曾經在那段時間裡,不斷地開著德國同學的私人轎車,學會了駕駛。

我們重新坐進了車裡,是我坐在了司機的位置上。這是她堅持這樣做的。

她指揮著我向前開去。經過大約半個小時的行駛,我們到了一家游泳館門口。我們一起走進了那裡,李諾本就沒有徵求我的意見。那一刻,我彷彿像是她的隨從。不管我願意與否,我都已經是她事實上的隨從。

走進游泳館時,她把年卡給了工作人員,我一看竟然是兩張,其中的那一張就是我的。我有些吃驚,她像是沒有看到我的表情。我們分別去了不同的方向。幾分鐘後,我們先後走進了游泳池。她身著三點式,這讓我又一次看到了她的身體,我彷彿下意識地覺到,她像是在有意識地誘惑著我,一種原生態的誘惑。

我盡力迴避著她,盡力離她遠一些,再遠一些。出乎我預料之外的是她似乎並沒有太在意這些,還不時地朝著我的方向游來。

走上岸時,我問她“你為什麼不問我一下會不會游泳?”她摘下了游泳帽,一邊甩著頭髮上的水,一邊說道:“不會,你也得給我學會。”我們很快就在游泳館的餐館裡吃了便飯,臨走時,她將一本駕駛證扔到了我的面前。

這讓我覺到她的神秘與莫測。

65我接到了爸爸的電話,說是讓我回家一趟。我擔心是不是他的身體又有不適,我在接到電話的當天晚上便去了爸爸家。

到了那裡之後,我才明白,牽掛對一個人的折磨,有時並不亞於生理疾患對一個人的摧殘。可是人的一生總是會有一些牽掛的。這畢竟是我們人類區別於動物的標誌之一。

這些天來,爸爸更加牽掛著我。那是因為他明白他的手術費的負擔,已經轉嫁到我的肩上。他擔心我會不堪重負。他就是為了這樣的牽掛而叫我回家的。

爸爸想到了家裡已經珍藏多年的一對黃花梨木的明代椅,打起了它的主意。那是爸爸的至愛。那對椅曾經伴隨過我們家幾代人,我知道輪到我這一代,至少應該算是第三代了。我在國外的那段時裡,這對椅還在鑑寶節目中做過鑑定。椅靠背那鏤空的雕花,椅的前沿處那優美的鬼臉,還有那像眼睛一樣的幾處紋理,加上非常好的品相,讓專家們都為之動心。就連那上面的棕繩,我們從來都沒有更換過,那濃重的包漿,攜帶著幾百年歲月的基因。每當爸爸坐在上面,他的那種得意神態,就會讓他生髮無盡的聯想。

爸爸並非是為了收藏,那只是一種遺留,一種隆重的遺留。而他非常珍惜能讓他心靈靈動的覺的遺留。可想而知,他做出讓我出售這對椅的決定時,內心經歷了怎樣的情撕扯。

我曾經在網站上查過,像這樣的椅已經存世不多,社會上出現的大多是後來的仿製品,而且基本上沒有黃花梨這種材質。記得前些年,在香港的拍賣會上,就曾經有過一對類似的椅拍到了90萬元港幣。而那個消息,爸爸也是知道的,可它從來就沒有撼動過爸爸對那對椅如同情人般的纏綿。

爸爸意識到了我在短時間內會依舊艱難。這是他不願意在我面前戳穿的我的心理底線。他才做出瞭如此選擇。

我當然能體會到這對爸爸意味著什麼。

我拒絕著,堅決地拒絕著。

顯然,爸爸是有準備的,他不斷地說服著我。他又一次提到了動遷的事,回遷是遲早的事。據說,開發商建設的都是大戶型,儘管我家算是面積較大的動遷戶,那也是需要有一部分投資的。而最終究竟需要投資多少,暫時還無法確定。再加上工時都是清水房,不經過裝修那是無法入住的。

我不得不承認爸爸的分析是非常有道理的。可我還是無法接受這樣的決定。一對攜帶著幾百年遺傳基因的黃花梨椅,那近乎是絕世藝術品,那是永遠都無法複製的歷史。而住進一處再好的用水泥澆灌的住宅,不可能讓我爸爸親手撫摸那幾百年前的文化。

我又一次面臨著兩難的選擇。爸爸是下定了決心的,只要我不強烈地反對,這件事就這樣決定了。而我能夠否定這一決定的唯一一條理由,就是有辦法解決眼下的難題。可我又能上哪去尋找這樣的理由呢?

爸爸比我更明白這些道理,再好的藝術品,不管是在誰的手裡,歷史地看,你都不過是一個收藏者、保管者而已,你都在為歷史盡著一份收藏與保管的義務。從總體上說,它是全社會的財富,它是歷史的財富。而不管是什麼藝術品的經濟價值,只有你出手的那一刻,才能真正地體現出來。爸爸對這一對椅做出了最實際的打算,不管能賣多少錢,都只有這一條選擇。

那是華山一條路啊。

我默許了爸爸的選擇,我提出了暫時再等一等的要求。我的理由是那筆手術費用並不是需要馬上卸載的負擔,沒有人急著讓我還那筆錢,而我眼下又已經找到了工作。當開發商真正需要我們錢時,也決不會因為我們一時籌不到足夠的錢,而拒絕我們回遷。

我鬱鬱不樂地走出爸爸的住宅,我的腳步無法不沉重,因為我無法看到更充滿希望的前景。我還不知道星最終的檢查結果會是怎樣。如果真的會有什麼麻煩,我將如何面對呢?在爸爸談論椅問題時,我在拒絕著他,在拒絕他的時候,我是不可能將這樣的事在他面前一點兒的。我只有默默地承受著。

我在醫院裡見到了星,我卻沒有在星面前提及此事,因為本就不知道我爸爸的手術費是如何籌措的。我從來就沒有告訴過她。那時,她正在海南,如果她當時也在秦州的話,我不會不讓她知道這一切,而當時過境遷之後,我已經覺得失去了告訴她的意義。

這便成了我自己承擔這種負擔的理由。

我不斷地想到那對椅,想到小時候爸爸坐在椅上備課時的情景。那背影早就與那對椅渾然成一體,融化在我的記憶裡。

眼下,我卻要參與將這種溫暖,一種記憶中的溫暖,從爸爸和我的肌體上生生地剝離的商業易,而這很可能會成為爸爸重新走進屬於他的住宅的必要條件。

我木然著,我不知道這將是一種失去,還是一種獲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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