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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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明月高懸,夜涼如水,壁爐內的火光一明一滅地在房內熹微地閃蕩。

佟海欣作了一個漫長的夢。

夢中,她回到十四歲,那個記憶中總是有著和煦溫柔臉龐的母親,微微俯身,在她面前,朝她細細叮囑“欣欣,答應媽媽,媽媽不在,你要好好照顧妹妹喔!”

“媽,你要去哪兒?”佟海欣微微偏首,不解地問。

母親抱她抱得好緊,緊到她以為她們就要永遠分離。

“欣欣,你要好好照顧海音喔!你是姐姐,不要跟她吵架,凡事要處處讓著她點兒,知道嗎?答應媽媽,乖。”

“媽,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對不起,欣欣,媽媽不能帶你去,對不起欣欣,你永遠都是媽媽的寶貝…對不起…”為什麼明明喚她“寶貝”卻還要離開?佟海欣不懂。

她早就忘了母親那天抱著她哭了多久,只記得有一天放學,她回家,屋內屬於母親的東西全都消失不見,瀟灑地連一張照片也不留,不著痕跡得就像她從來沒有過一個稱為母親的人一樣。

她倉皇失措地跑出家門,遍尋不著母親蹤影。

她問父親,父親神凝重,隻字不提。

過了好幾,飄進她耳裡的卻是左鄰右舍的耳語“嘖嘖!你看見了嗎?難怪佟太太要離婚,原來佟先生養在外頭的女兒都已經這麼大了。”

“要我是佟太太我才不離婚呢!我寧願一輩子佔著女主人的位置也不要讓外頭的野女人登堂入室!你們瞧瞧,佟先生才離婚不到兩星期就準備再娶了!”

“何止是再娶而已?那個接回來的女兒眼眉嘴巴跟佟先生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就算了,還叫那什麼名字來著?佟海寧?海寧?搞了半天,原來海欣、海音是跟著外頭的姐姐冠了同個輩分字,真是太難為佟太太了,真難堪、真難堪…”真難堪、真難堪…

畫面登時一轉,倏地又變為江慎遠與女人十指緊扣的纏…

年輕的少女長大成人,她與她的母親一樣難堪…

佟海欣額角沁著汗珠,猛然從惡夢中驚醒!

夢…真是個糟糕透頂的夢!

房裡的壁爐還熾烈燃燒著,她竟然能在這樣宜人的溫度下冒冷汗。

強迫自己將思緒從不願回憶的往事中離,於是佟海欣深呼了幾口,命令自己鎮定心神,將視線緩緩轉移到睡前正讀著的報紙。

孤寂、深沉、憂鬱。

顧斯朋湛高超的油畫作品“口角噙香”一舉令早已西化的審美風氣重新迴歸經典!

顧斯朋…小朋…那是她心中除了母親之外,另一個柔軟的角落。

好煩!佟海欣倚身垂眸靠向那片能夠盡收整片湖景山的落地玻璃窗,亂了自己的頭髮。

這裡是她今天拍戲時借的那間月套房。

戲殺青了,她懶得舟車勞頓回臺北,於是便住下了。

本意是想簡單睡下,還特別代飯店經理,劇組撤離之後不用為她清理房間,沒想到那個已經借了她好幾次景的飯店經理,就像她堅持付費一樣堅持為她整理套房,並且給予她比一般房客更為優渥的待遇。

房價打了七折,上有以托盤盛裝的心形玫瑰花瓣佈置,月套房該有的漫‮趣情‬一樣沒少,甚至還送上了不同的酒類與豐富的餐食。

早知如此,她選擇一般房型就好,何必選在此情此景更增添自己的狼狽?

湖景、夜、壁爐、玫瑰花瓣、開放式浴室、大得能容納下兩人的按摩浴白,與拉著唯美簾幔的四柱大

明明是最適合入戲的漫氛圍,在神困頓且才宣告一段戀情終止的此時卻顯得極為淒涼。

方才短暫的睡眠只是徒增她的疲憊,佟海欣渙散的眸光盯著報上那幅以“口角噙香”為名的油畫作品。

站在畫中與她沈默對望的,是一名嘴裡咬著朵長莖紅玫瑰的半luo憂鬱男人。

半luo的男人…真不愧是那個從不畫女人的顧斯朋會發表的作品。佟海欣的邊逸出淡淡嘲諷笑音。

口角噙香、口角噙香…是不是她現在走過去信手拈來幾片花瓣湊向邊,便足以稱作口角噙香?

誰的口角噙過誰的芳香?誰又在誰的齒間留香?誰吻過誰?誰愛過誰?誰的身體又與誰的熱烈纏?

昨晚,她的男友與別的女人在同樣佈置的月套房裡,玩著怎樣親密且不可告人的遊戲…

頭好昏,並且心浮氣躁!她睡前飲下的大半瓶伏特加似乎開始發揮作用,意識開始逐漸渙散…

思緒還在胡亂遊走,卻有一陣尖銳門鈴聲猛然劃破寂靜!

直到站起身時覺到身體一陣顫晃,佟海欣才不得不承認自己實在是喝得太多了。

“欣欣。”飄入房內的男人嗓音徐緩優雅,佟海欣不用抬眼就知道這道溫柔男嗓的主人是誰顧斯朋。

她方才還讀著他的報導、看著他畫作的顧斯朋。

她從八歲起就認識他,到現在已經過了二十一個年頭的顧斯朋。

全世界只有他如同她母親般喚她“欣欣”興之所至時,他甚至不要命似地喚她“sweetie”

“欣欣”甜心,“sweetie”她不只是強悍到不夠格被任何男人稱作甜心,更從來都不想當誰的甜心。心情極度惡劣的此時,佟海欣對他促狹似的稱呼只有越發討厭。

“好了,你現在看見了,我沒有在哭,你可以走了。”佟海欣徹頭徹尾地白了顧斯朋一眼,話音才落,便一臉不耐煩地走到躺椅上坐下。

即便眼前的男人是近代畫壇上不可多得的才子,修長身形俊美英,腮邊微帶著新生鬍髭的臉龐神情慵懶落拓,有股說不出的人頹廢,她仍無心欣賞。

顧斯朋好笑地瞅了佟海欣一眼,慢條斯理地將身上的長大衣脫下,掛進玄關處的壁櫥裡,優雅地走到她身前落坐。

他當然知道佟海欣這麼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語是從何而來,她是在回答他方才電話中調侃她在哭泣的戲謔問句。

幾個小時前,他為了幾後即將展出的畫展回到臺北,甫歸國,才剛下飛機,便興高采烈地撥了通電話給佟海欣。

佟海欣說,她的偶像劇剛殺青,正收工,她累了,她要在這間飯店留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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