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酒店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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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搖頭,說:“過去的事,也不想多說,反正他沒成功。小林,你覺得趙東來是真的出言莽撞呢,還是確有隱情?”
“我看好像不太簡單。”林光遠琢磨著說“事情可能有大有小,但至少不像他說得那麼清白。你的覺呢?”我贊同林光遠的看法。
“這件事情不能就這麼完了。而且要是再去了解情況,也不能找他們安排的人。”在這個問題上,我和林光遠達成了一致。這還是我們倆第一次單獨合作,但彼此覺很默契。林光遠是一個內心明朗的人,機
、簡潔、直率,有種年輕的活力和熱情。我隱隱
覺到,和他在一起工作,多少能夠驅散一些我心底的陰霾。
3因為晶華大酒店的事,我和嶽琳發生了一次小小的衝突。我們向她彙報了對晶華大酒店的調查,她一直沉默不語地聽完,態度顯得有點兒淡漠,簡單地說,既然沒什麼情況,就別理會這事兒了。
“我們已經查過了,110的人去酒店詢問情況的時候,本就沒說是什麼人報警的。”我向嶽琳強調說“但那個保安部經理卻知道是個女人報的警,你不覺得這裡面有問題?”嶽琳掃了我一眼,又看看我身邊的林光遠,臉上掠過一絲不快。但她還是平靜地反問我:“你覺得有什麼問題?”我被她問住了,坦白回答:“現在我也說不清,總之
覺不對。”嶽琳冷淡地說:“任何懷疑都需要證據,單靠直覺怎麼行?”我固執地反問:“不調查怎麼拿得到證據?”林光遠有點兒不安,碰碰我的胳膊。我沒理會,接著說:“如果只是一個疑點,還可以當作偶然。但從接到的那個報警電話開始,這裡面的疑點就不止一處。就這麼放手,我覺得不太合適。”也許我的話挑戰了嶽琳作為隊長的威嚴,她的臉
微微有些陰沉,冷淡地說:“怎麼安排工作合適,好像不是由你來決定的吧。”說完,她轉身要走。
我提高了聲音“我認為自己對你有提醒的職責!”嶽琳停下步子,轉過身盯著我“你想提醒我什麼?”
“那個保安部經理趙東來,話裡有明顯的漏,不能自圓其說;而酒店總經理李安民,我對他的人品有過了解,”我知道此時不是講述這個情況的恰當時刻,但出於一種逆反心理,還是脫口說了出來“聯繫到這次的情況,我認為有必要特別加以重視!”
“你這是戴了有眼鏡在看人!”
“你呢?但願不是先入為主吧?”我們面對面頂了起來。林光遠看勢頭不好,忙在中間打圓場。我也即刻冷靜下來,到自己有些衝動,至少是沒有考慮到嶽琳的領導威嚴。我看到她著實很生氣,用力抿著嘴
,
脯一起一伏,顯然在努力剋制自己的情緒。
我先做了讓步,說:“算了,你是隊長,工作由你安排。”說完,我轉身走了。之後一直忙著其他的事,也沒有和嶽琳打照面。我發現,自從和溫鬱相識以後,我很懼怕和女人發生衝突,尤其是害怕看到她們受到傷害的表情。嶽琳是隊長,我的上司,但無論如何,她也是個女人。我決定以後在和她相處時,要儘可能注意自己的態度。但是我也打定主意,關於晶華大酒店這件事情,即使嶽琳反對,我自己也得設法查下去。
下午大家在訓練廳進行搏擊訓練。我和林光遠練了一場下來,兩個人都是一身汗。我看見嶽琳在場中與兩名男同事對陣,她那種獵豹般的機和力量令人吃驚。三人纏鬥了十幾分鍾,最後是兩名男同事敗下陣來。
林光遠看看我的表情,嘻嘻哈哈地說:“你別生她氣。她到底是頭兒嘛,何況又是女人,總得給她留點兒面子。”我仍看著場中的嶽琳。這一場搏鬥也耗費了她大量體力,畢竟對手是兩個血氣方剛的年輕男警。她雙手叉,半躬著身子在
息,汗珠從她頭上源源不斷地滾下來,身上的衣服溼透了,緊貼在皮膚上。
我嘆了口氣,對林光遠說:“是啊,我自己也後悔了。”這時嶽琳慢慢直起,隨意向四周掃了一眼。我們的目光碰上了,對視了片刻。她臉上汗涔涔的,泛著亮光,表情顯得很複雜。我調轉目光,眼角的餘光卻看見她直朝這邊走過來。
林光遠也看見了,忙捅捅我,低聲勸道:“哎,她來了!好男不和女鬥,你就先低低頭嘛。”我正遲疑著,嶽琳已經大步走到我們面前,正對著我,用勇敢的語氣說:“秦陽平,今天的事,我不好。大家都是為了工作,你別往心裡去!”我有些無措。她這樣表態,令我覺得自己不夠大度。我只好說:“我也有錯。請別見怪。”我知道自己說得太輕描淡寫,但除了溫鬱,我還從來沒向哪個女人道過歉,因此不太習慣。
林光遠在一邊笑起來:“好啦好啦,現在沒事了!頭兒,為了慶祝你們和解,是不是該請咱們撮一頓?”嶽琳笑了,推了林光遠一把:“‘撮’誰?我看就‘撮’你得了!你也歇半天了吧,來,咱們再來一場!”我不由也笑了。我發現當嶽琳笑起來時,紅齒白,眉清目秀,還是一個十足的女人。還有就是她的聲音,冷淡時,生氣時,惱怒時,愉快時…所表現出來的情緒和質
,都是那麼變化多端,令人
惑。
4和嶽琳發生過沖突的次,我意外地接到了朱文傑的電話。說實話,調到刑警隊以後,原本我也打算和他聯絡的,但猶豫再三,加上和嶽琳之間的不愉快,最後還是放棄了。因此,聽到電話裡朱文傑的聲音,我覺得十分高興。
“好幾年沒聯繫了吧?”幾句寒暄之後,朱文傑慨地說“要不是嶽琳跟我談到你,我還不知道你現在在哪兒呢。”
“我反正還是老本行。”我告訴朱文傑“你呢?聽說你辭職下海了?還不錯吧?”
“嗨,什麼上海下海的,不過是混口飯吃。”他用一種令我到有些陌生的態度說。
“我本來以為你會當一輩子警察的。”我誠懇地說,這的確是我的真實想法“當初去你們那兒實習,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從你身上學到不少東西。”朱文傑沉默了一下,嘆了口氣,說:“你真不知道?”
“知道什麼?”我很疑惑。
“我辭職是因為…”說了一半,朱文傑又把話打住了,似乎有難言之隱,轉而說“算了,改天有機會見面的時候再談吧。”他不願說,我也不便多問。我們便聊了聊彼此的情況。我才知道,現在朱文傑自己開了一家廣告公司,做些和廣告業相關的生意。按朱文傑自己的說法“還過得去”至於我,我只說是老樣子,換了個單位,生活也沒太大的變化。
“不對吧?”朱文傑忽然放低了聲調“秦陽平,咱們倆的關係,你還瞞我?”我立刻明白他的所指了。我苦笑一聲,說:“不是想瞞你,實在是連自己也不願多提罷了。”朱文傑沉默了一會兒,語氣明顯帶著同情“我只隱約聽說小溫…走了,就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情況。唉,算了,再傷心,也沒辦法挽回,索不多想。”我很少和外人談起溫鬱。喉嚨忽然有些哽咽,說不出話來。
“怪我多事,不說這個了。”朱文傑為了打岔,轉換了情緒說“哎,咱們談點兒正事吧。到了新單位,覺怎麼樣?”我努力打起
神,半開玩笑地說:“你是問我在你夫人手下幹活
覺怎麼樣吧?”朱文傑哈哈大笑:“你還跟以前一樣機靈嘛!我看嶽琳不一定治得住你!她呀,也確實得有個人跟她唱唱反調了。”我聽出來,朱文傑的玩笑裡,似乎包含著認真的味道。這說明什麼呢?朱文傑對
子有所不滿嗎?我來不及多想,笑著問他:“是不是有人跟你告狀了?”朱文傑若無其事地說:“我才懶得管她的事兒!我跟你打電話,只不過是敘敘舊,沒什麼討伐的意思。咱們私人
情歸私人
情,工作歸工作。你別為這個影響了自己的原則,該怎麼樣就怎麼樣!”
“老朱,你說我是老樣子,我看你才是老樣子。”我確實為朱文傑的態度有幾分動“其實我也
後悔的,當時只要稍微克制一點兒,也不至於當面衝突。我沒考慮到她的領導尊嚴,這是我的不是。現在聽你這麼說,我更覺得不是味兒了。”
“用不著!”朱文傑斬釘截鐵地說“我看她是唯我獨尊慣了!”這樣一來,我更不好意思了。聽朱文傑的意思,嶽琳的確已將我們發生衝突的事情告訴了他。於是我說:“其實我並不是真認為嶽琳在袒護晶華大酒店,不過…”我剛說到這裡,忽然聽到對面朱文傑問道:“晶華大酒店?”我意識到我可能錯了。看來嶽琳並沒有對朱文傑說具體的情況。不過這並不是什麼至關重要的事情,何況朱文傑本身就曾是一名老警察,我還曾在他手下工作過。
“嶽琳沒告訴你?”我簡單地說“還不就是為了晶華大酒店的事情。”
“她沒說,我對她的事兒也沒興趣。”朱文傑說,語氣似乎變得有幾分冷淡。頓了頓,又說“要是為了晶華大酒店,那就不奇怪了。”我聽出他話裡似乎有話,但涉及到嶽琳,又不便問。接下來,朱文傑告訴我他還有事,改天再給我打電話,我們可以聚一聚、好好聊聊,之後便掛斷了電話。
我走到桌前,從煙盒裡出一支菸,下意識地在手裡把玩。從前溫鬱不喜歡煙味,而我卻一直沒為她戒掉。後來我再也沒機會為她做一件事時,我卻不再
菸了。我從小便是個固執的人,不易改變長期的習慣。我習慣了溫鬱在我身邊,習慣了她的呼
、她的笑容、她的嬌嗔…有一天這個習慣被突然間奪去,令我情難自已,不得不做些什麼,將這種狀況做一個平衡。從前覺得很難戒掉的煙,輕易地被我放下了。偶爾在思考事情時,會拿一支菸在手上,但絕不會將它點燃。因為那一點明滅閃亮的火光以及火光之後的灰燼,會令我產生一種幻滅
,甚至喪失生趣。
我把玩著手裡的煙,回想起自己與朱文傑之間的淵源。我認識朱文傑時,他是一個派出所的所長。我去他們所實習。在那個派出所,以及所屬轄區,朱文傑有著很高的威信。我覺得,他似乎天生嫉惡如仇,並且具備“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氣。那時我很年輕,朱文傑比我年長不了幾歲,但我卻在暗中對他十分欽佩,一有機會就向他討教學習。朱文傑顯然能覺到我的這種追隨,對我也格外地多加指點,我們的關係因此比較接近。
在朱文傑手下工作的整個階段,學到的東西很多。可對我而言,最具特殊意義的,卻是實習即將結束時發生的一件事情。
有一次我們接到群眾舉報,說轄區一戶出租屋內存在賣嫖娼的現象。朱文傑派人去查過幾次,但由於本所警察在轄區走動很多,居民對他們的面孔很
悉,因此每次都沒查出什麼結果。後來朱文傑想出一個招數,讓來所實習的我去辦這件事情。
坦白說,對當年的我來說,這個任務相當艱鉅。因為我必須以一個“嫖客”——而不是一個警察——的身份去完成。在大家的指點下,我裝扮成一個前去尋花問柳的進城民工,到了有嫌疑的出租屋“釣魚”那個過程是令人難堪的,但結果卻頗令人滿意——我們以合乎法律的方式抓住了一個女嫌疑人,將她帶回所裡。唯一的遺憾是,給她望風放哨的那個男人反應很快,被他溜走了。
到了現在我還記得,那個女人名叫何梅英。朱文傑帶著我對她進行訊問。雖然在“釣魚”的過程中,我更近距離地接觸過她,但由於可以理解的緊張和難堪,我本就沒看清她的面容。在訊問室裡我看到,她已不年輕,但容貌頗清秀,沒有絲毫脂粉痕跡,眉眼裡有種隱忍的哀怨。她一直垂著眼睛,盯著地面,態度平靜地抵賴我們對她的指控。事後我想起來,其實她的那種平靜,只不過是一種被掩飾了的絕望情緒。
我們得知,她離過婚,有一個八歲的女兒,在上小學。那個跑掉的男人,就是她的前夫。對於我們所說的事實,她明知沒有抵賴掉的可能,卻仍固執地加以堅持。她的解釋很簡單,無論我們問什麼,她只說:“我沒有。”直到傍晚時,情況忽然發生了變化。她的女兒放學了,聽說母親在派出所,便來找她。民警們自然不允許孩子看到母親,那個八歲的小女孩兒在門口放聲哭了。訊問室裡的何梅英聽到女兒的哭聲,先前那種固執的平靜被打破了。
“放我回去,放我回去…”她開始在凳子上扭來扭去,反覆地要求“我女兒吃了飯還得做作業呢…”朱文傑一下就拿準了何梅英的要害。他反而不催她了,只說:“沒關係,我們有時間,你什麼時候想說都行。你也別擔心你女兒,我們派出所管她的飯。”外面小女孩兒的哭聲似乎更淒涼了,一聲聲地叫“媽媽”我很不安,不時偷看朱文傑的表情。他愈發地鎮定。何梅英變得狂躁起來,像只焦慮的母獸,在座位上站起、又坐下。朱文傑冷眼看著,並不阻止何梅英的舉動,耐心地等著。
“你女兒已經八歲了吧?上小學三年級?”朱文傑心平氣和,彷彿在自言自語“這麼大的女孩兒,差不多該知道什麼叫羞恥了…”只是這一句話,何梅英就崩潰了。她控制不住地號啕大哭,卻又怕外面的女兒聽到,極力壓抑,使得那哭聲如同受傷動物的哀鳴。她苦苦哀求我們,不要讓她純潔的女兒知道自己有一個這樣的母親。只要我們不告訴她女兒真相,她願意向我們代一切。
筆錄是我做的。記錄的時候,我心裡暗暗到不可置信。如果何梅英所述的都是事實,那麼我覺得,她的墮落有著令人同情、甚至是值得諒解的理由。當然,這種想法,我只能埋在心裡。因為我是一名警察。我幾次停筆,記不下去。外面的小女孩兒已經哭累了,只是間歇地拉著長聲叫“媽媽”聽起來十分淒涼。而何梅英一臉慘白,完全是一副絕望的、墮入深淵的表情。
對何梅英的訊問結束時,訊問室裡非常安靜。頭頂亮著燈,我聽得見電輕微的“滋滋”的聲音。何梅英像被
去了骨髓一樣,全無人
,眼睛成了兩個空
。我沉默著,不知下面該怎麼辦。這時,朱文傑在一旁碰碰我,示意我跟他出去。
我跟朱文傑走出訊問室,外面的天已經黑透了。朱文傑點上一支菸,也給了我一支。我使勁了幾口,
腔裡有種很乾渴的
覺。朱文傑似乎跟我一樣,他的煙因為燃燒得太猛,發出細細的“嗶剝”聲。
我們都沒有說話。直到一支菸完,朱文傑猛地把菸頭扔到地上,踩熄,低聲對我說:“秦陽平,我打算幹一件事兒。”我看著他,隱隱猜到他的想法。我覺得我用眼神鼓勵了他。
“朱所,反正我覺得你是個好警察。”我說。
朱文傑深深看我一眼,沒說話,只用力點點頭。然後他轉身走向訊問室,我也緊跟著走了進去。裡面,何梅英在隔離間裡木然地坐著,臉上的表情和剛才相比,只有更多的灰暗。
“何梅英。”朱文傑叫她的名字。
何梅英軟綿綿地抬起眼睛。我避開了她的視線。
朱文傑放低聲音說:“你能不能保證以後永遠不沾這事兒?”何梅英先是不明白,緊接著,她微微一驚,坐直身子,眼睛裡開始入一絲明亮的光彩。她想開口,但喉嚨似乎啞了,嘴
也乾澀地張不開,只是用力地點頭。
朱文傑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他輕輕嘆了口氣,說:“這一次,看在孩子面上放了你。別讓我再看到你有下一次。”我抬起頭,看見何梅英的眼淚刷地了出來,嘴
哆嗦個不停。我暗想,如果我和朱文傑做了一件傻事,那就說明這個女人實在太善於表演悲劇了。這一瞬間,我心底也有片刻的茫然和猶豫,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可這猶豫立刻就閃過去了,因為,朱文傑已經上前給何梅英打開了手銬。
這件事情的後續發展,我並不太清楚。我所要做的事情很簡單,按照朱文傑授意的內容,我幾乎不必承擔什麼責任。之後我便結束此次實習返回局裡,在各個部門做過各種工作,直到當了刑警,便不再有什麼變化。這之間,我和朱文傑因為那件事情,建立了一種特殊的、緊密的關係。我也曾關心過那件事是否產生什麼不良後果,但朱文傑總是安我,一切正常。
只記得有一次,我們在一起喝酒時,我隨口說了一句:“也不知道那個何梅英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真有那麼悲慘嗎?”朱文傑酒有幾分多了,眼睛已經血紅,聲
氣地說:“沒一句假話,我全查過了!這個女人,可憐哪…”我們都醉了,再也沒能力把這個話題進行下去。
再之後,我認識了溫鬱。我的生活不再有空間留給別人。和朱文傑的接觸也越來越少,直至完全中止。我不知道這是因為我的原因,還是朱文傑的原因。因為我的生活中出現了巨大變化,他的生活中也出現了巨大變化。我失去了溫鬱,而他不再是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