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電話懸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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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調到市刑警隊以後,我的第一次任務,是在一個初夏的深夜,和嶽琳、林光遠一起去堵毒販趙四的窩。準確地說,是嶽琳帶著我們兩人行動,因為她是我們的隊長。

那天的任務很緊急。找到趙四的這個窩點不容易,我們知道當晚這裡有一筆易,卻不知參與易的人數,也不瞭解他們的防範程度。因此,當我們三個順著樓梯悄悄潛到三樓那戶門外,隱隱聽到裡面傳出男人嘈雜的談聲時,我們發現,雙方的力量對比是一個影響行動成敗的關鍵因素。

裡靜悄悄的,我握著子彈已上了膛的槍,側耳傾聽門內的動靜,試圖確定裡面的人數以及狀態。我能聽出門內至少有三個男人在說話,從他們說話的聲音就可以判斷,他們應該沒有過多的戒備之意。但是對於毒販的抵抗能力,是絕不可以低估的。我無聲地看看身邊的嶽琳,她在黑暗中凝視著前方,眼眸閃閃發亮。令我微微詫異的是,她連眼角都沒向我掃一下,卻像是看到了我詢問的眼神,伸出一手指在我面前做了一個“不”的手勢。

我正揣測嶽琳的意圖,忽然覺到一股溫熱的氣息貼近耳邊。

“先別動,等我摸摸情況。”她的聲音隨著呼進入我的耳道。接著,她從我身邊站直身體,迅捷無聲地快步下樓。在經過林光遠身邊時,她幾乎沒有停留,只伸手按按林光遠的肩膀,似乎那便是他們換信息的尋常方式。而林光遠對她點點頭,顯然已領會了她的意思。

我和林光遠換了一個眼神。我看出他對嶽琳的舉動表現得很鎮定,於是也把屏在口的一口氣輕輕釋放出去。片刻後,樓下隱隱傳來敲門聲,接著是一陣安靜。又過了三分鐘,幾乎沒聽到什麼動靜,但嶽琳已經無聲地回到了我們身邊。

當局者馮華推理懸疑係列“隱蔽好,等我命令!”那個溫熱的耳語又出現了,簡短,平靜,僅在我耳邊晃了一下,瞬間又離去。

我馬上依照嶽琳的意思躍上幾級樓梯,將身體隱藏在黑暗裡,從樓梯扶手間向下窺探。這時我發現嶽琳身上的衣服換了,天黑,看不清顏,但原來的一身短便服,現在卻成了寬鬆的裙袍。我看不到林光遠在哪裡,顯然他也依命隱藏好了。

嶽琳先伏身在門邊聽了聽,然後悄然返身下樓。緊接著她重新上樓,這次她的腳步顯得沉重拖沓,那聲音放肆地在樓道里迴響。很快她來到那戶門前,抬手用力敲起門來。

在響亮刺耳的敲門聲中,那戶門內的談話聲立刻消失了。隨即一個兇巴巴的男聲從裡面傳出來:“誰?!”我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聽到半層樓下一個女人啞暴躁的聲音:“開門開門!”那聲音裡透著股蠻橫俗的味道,令我有瞬間的惑。她嚷著,繼續用力地敲門“我是樓下的!你們家搞什麼名堂?得我家房頂到處漏水…”房門內沉默片刻,回答門外的女人:“你家漏水關我什麼事?”那女聲立時升高了八度,直刺人的耳膜,完全是菜場裡潑婦吵架的氣勢:“你們講不講理?不是你家有問題,我家怎麼會漏水?你開門啊,了個爛攤子就撒手不管啦?沒那麼便宜!你給我把門打開,讓我看到底怎麼回事兒!”我屏著呼,幾秒鐘裡,我聽到自己心臟怦怦跳動的聲音。短暫的寂靜後“吱扭”一聲,房門打開一條縫兒,燈光頃刻從內門洩出,在黑暗中形成一條光帶。從我的角度,看不到門內的情形,但能清清楚楚地看見,門口站著的那個女人,披頭散髮,穿一條袒背的家居睡裙,的肌膚在燈光下白得耀眼。

男人聲音裡兇巴巴的味道似乎減弱了些,一副妥協的語氣說:“你搞錯了,肯定不是我這兒的問題,我們本就沒用水…”

“我不信,你讓我看看…”女人嚷著,不容分說“砰”地把門推開,直往裡闖去“算我們倒黴,住你們樓下,三天兩頭鬧水災,裝修的屋頂全泡爛了…”在房門敞開的一瞬間,我看到門內那個男人有點兒茫然無措的刀條臉。沒錯兒,這就是趙四,我已把他的照片印在腦海中了。他遲疑了一下,似乎拿不準該馬上把門關上,還是先回房把那個突如其來闖入的女人趕出去。很快他做了決定,關上了房門,把燈光以及裡面那個仍然持續著的高分貝女聲阻斷了。

我不知道在房門關上的半分鐘裡,裡面的情形是怎樣的。只是本能地在頭腦中急速做出了各種分析,試圖為下一步行動找到一個最佳方案,既能實現對趙四等人的抓捕,也能保證嶽琳的安全(老實說,有片刻時間,我對那個披頭散髮、衣衫不整的女人是否真是嶽琳,實在不抱信心)。從警多年,緊張的氣氛經歷得並不少,但很少像這次一樣,有種無端的茫然。

就在我已經準備向下挪動腳步時,那戶房門又一次“砰”地被打開了,燈光中,從裡面走出的女人被照得十分清晰。她是如假包換的嶽琳,雖然她的表情以及她的聲音,都與平時那個刑警隊長有著天淵之別。現在,她的語氣是悻悻然的“見鬼,不是這兒的病,好好的我家怎麼會漏成那樣?”門內的趙四如釋重負,息事寧人地嘟囔一句:“早跟你說了不是我們的事兒吧…”他顯然不想再和這個吵上門的潑辣女人多囉嗦了,退後一步準備關上房門。

就在嶽琳背對趙四從門內走出,直至趙四發著牢騷準備關上房門的短短几秒鐘內,我已經看清了燈光下嶽琳對我做出的手勢。那意思是:裡面共有三人,沒武器,跟著我衝。我相信隱藏在另一處的林光遠也一定看到了嶽琳的手勢,因為趙四還沒來得及將門關上,嶽琳已經以快得令人難以相信的速度,急速轉身,一記高而有力的擺腿,正中趙四下頜,趙四被踢得連連倒退,直撞到身後的牆上,而我和林光遠幾乎同時躍到門口,跟隨嶽琳衝進房內,三下五除二,一對一地制服了三個完全來不及反應的嫌疑人。

令人好笑的一幕是,當我們押著三個嫌疑人準備下樓時,其中一個光著上身的壯男人,目光在嶽琳幾乎半連片刻,以極下的言語衝嶽琳罵了一句,語氣裡卻充滿了沮喪。這個細節,多少可以幫助我想像幾分鐘前房間內曾發生過的事情。

嶽琳隨手扯扯滑下的睡裙帶,輕蔑地從鼻子裡哼了一句:“誰讓你好的!”我下意識地掉轉目光,迴避嶽琳暴的身體。然而我還是沒法忽略,此時她的聲音已經完全恢復成我所悉的那樣——雖然我調到她手下工作僅僅才一個星期,可是對她的嗓音,確實已有了悉的覺——圓潤、富有質,以及略顯冷淡的平靜,與剛才那個刺耳嘈雜的聲音,有著令人難以置信的反差。

上車前,林光遠經過我身邊,笑著低聲說:“怎麼樣?有點兒出人意料吧。時間長了,你就習慣她的作風了!”我笑笑,不知說什麼好。眼睛隨意一掃,正巧看到先上車的嶽琳正向窗外望著。她的目光是無意識的,有些散漫,五官平靜地舒展著,嘴微微分開,使得臉上的表情中隱隱摻雜了一絲茫然的味道。我心裡輕輕一動,不由地猜測此刻她心裡在想些什麼。這時,嶽琳似乎被什麼聲音驚動,倏地直身體,迅疾將目光調回車內的嫌疑人身上。那種警覺和捷,令人聯想到草原上的獵豹。

這就是我的新領導、新同事——刑警隊長嶽琳留給我的第一次深刻印象。

2來到刑警隊半個月,除了工作之外,我和嶽琳沒有進行過一句私人質的談話。如果不是一個小小的偶然,這種狀況也許會一直持續下去。

那天傍晚,我在訓練廳先打了一陣子沙袋,接著一口氣做了三百多個俯臥撐,最後累得爬不起身,仰面躺在地板上休息。大廳裡早就沒人了,我沒有開燈,光線已經很黯淡。寂靜中,我只聽見自己筋疲力盡的息。這時,訓練廳的門沉重地響了一下,有人推門走進來。

我一動不動。來人並沒有如我想像的那樣打開訓練廳的燈,而是徑直朝我的方向走來。在即將踢到我的頭時,忽然發現了我的存在,輕輕地“嗯”了一聲,這聲音立刻說明了她的女身份。

廳裡的光線很暗,我又是逆光看她,並不能辨認出她的面孔。但我的聽力向來奇佳,結合高度的職業,憑著她這一點聲音,已經能確定這是嶽琳——其實幫助我做判斷的還有一個原因,除了刑警隊的,極少有女人進訓練廳。整個刑警隊裡,除了一個剛畢業的小姑娘之外,只有嶽琳一個女。而在遇到意外情況時,那輕而鎮靜的一聲“嗯”我相信只可能是嶽琳發出的。

果然是她。她也很快辨認出躺在地上的這堆“爛泥”是我,退後一步,帶著笑意說:“秦陽平,嚇我一跳。”我硬撐著從地上坐起來,身上酸酸的沒有力氣。

“抱歉,我一個人,就沒開燈。”嶽琳彎下,貼近我,仔細地看了我一眼,隨便地盤腿也坐在了地板上。她用閒閒的語氣說:“一身的汗,練半天了吧?沒想到,你敬業的。”我笑了:“我敬業?別人這麼說,我以為是表揚。嶽隊長這麼說,我就只敢當作諷刺了。”嶽琳沒有立即回答。沉默片刻,她低聲說:“我就給人這種印象嗎?”我有些後悔自己的話,似乎隱藏著特別的用意似的。忙解釋道:“沒有沒有,我隨口亂說,你別多心。”為了岔開話題,我又問:“這麼晚,你還不回家?”嶽琳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然後她忽然提高聲音,問道:“秦陽平,你好像一直有意迴避我,為什麼?”

“沒有啊,”我驚訝地反問“你怎麼會有這種覺?”嶽琳遲疑了一下,說:“我在家裡,和文傑談起過你調來刑警隊的事,他向你問好。”我明白了嶽琳的疑問來自哪裡。事實上,我和嶽琳的丈夫朱文傑是多年的朋友,雖然並未直接和嶽琳打過道,但彼此是知道的。調到刑警隊之前,我就聽說,自己將成為嶽琳的部下。但我向來不慣於主動與人往,因此,既未向朱文傑提過自己調動的事,到這裡後,也從未對嶽琳提過朱文傑。

“你誤會了。”我向嶽琳解釋“我只是不太善於和人。其實,一直也想跟你問問老朱的情況,但…你知道,大家都忙,也找不到恰當的機會。”嶽琳沒有說話。我也沉默下來。夜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全然籠罩了整個訓練廳。空闊的大廳裡,各種器械在黑暗中高低起伏,影影綽綽,似乎是一些在伺機而動的活物。我看看對面嶽琳模糊的身影,忽然意識到,這種局面裡潛伏著某些不安全的因素。正想站起來,只見嶽琳已經站起身。

“你先走吧,我稍練一會兒。”她淡淡地說,徑直從我身邊走過。從腳步聲判斷,她是走向了雙槓。

我回頭看了一眼,果然,嶽琳上了雙槓。她似乎一下子就忘了我的存在,在黑暗裡,像只蝙蝠一樣盪來盪去。我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訓練廳。在經過門口時,我猶豫著,是否要幫嶽琳將大廳的燈打開,但隨即意識到,如果嶽琳真想開燈,剛才她就不會在黑暗中差點兒踢到我身上了。這個時候,我忽然回憶起嶽琳的聲音。我發現,她的聲音裡常常會出現某些細微的差別。令人疑惑的是,那差別不僅僅反映著情緒變化,似乎還體現了質的不同。比如在剛才的談中,她的聲音初時是溫暖的、輕鬆的,質圓潤,但到了最後,忽然間就生疏冷澀起來。

我暗想,一個連聲音都如此難以捉摸的女人,她的內心該是如何深不可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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