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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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說,要她和肇事者見一面。

柏千菡不願意,母親安她。

“這是例行程序,要釐清肇事責任,看是要和解還是要提告,總是要見面談一談的,不要怕,媽會陪著你。”可是,她完全不記得自己發生車禍的經過。她醒來時就在醫院了,人已昏一天一夜,全身多處挫傷、骨折,警察來詢問細節,她不記得自己在哪裡出車禍、不記得自己在何處上車,當警察問她是不是駕駛人,她錯愕得無言以對——她怎麼可能開車?她才剛滿十八歲,還沒有考駕照啊!

母親卻告訴她,她就要滿三十歲了——這場車禍,令她一半的人生支離破碎,她的身體滿是痛苦的創傷,心靈陷入混沌的霧。

她失憶了。

她的腦部沒有受創,醫師認為失憶是暫時的,但也說不準何時會恢復。

幸好,至少她沒被撞成無法自理的植物人,不記得事發經過也好,至少內心沒有留下陰影,還有母親細心照料她,最壞的情況都過去了,她正在穩定地康復…每當她這樣想時,她的嘴角便會安地微微揚起。

她猜想,失憶前的自己,應該是個樂觀的女人吧?

或者是個逃避的女人?她不想見那位肇事者——出於直覺,她知道肇事者是個“他”想到他,她總是全身繃緊、反胃作惡,彷佛有一塊陰森的黑影罩在心頭,令她不由自主地顫慄。

這些覺似乎是恐懼,還有憤怒。她不明白自己為何對一個陌生人有如此強烈的情緒反應,她對他和整起事件都毫無印象,不是嗎?

然而這一面的確是必須見的,所以這天午後,她在母親的陪同下,由看護推著她的輪椅,來到醫院內一個無人的小會議室。

三分鐘內就有人輕輕敲門,門無聲地被打開,兩名男子走進來。

她不捏緊輪椅扶手,怯怯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位左小腿打了石膏、拄著柺杖的年輕男子身上。

他身形修長,有一頭修剪整齊的短髮,鬆鬆地散落在白皙飽滿的天庭上,文雅清秀的濃眉下是一副細細的玳瑁框眼鏡,框住清透明亮宛如黑咖啡的雙眸,狹長優雅的鼻樑令他的五官顯得深邃,氣質世故而明。她猜他約莫三十歲,正處於男人開始成的年紀,充滿瀟灑自若的魅力,但她肯定自己不認識這張素昧平生的臉。

他臉有些蒼白,漂亮的紅得異樣,似乎有些動的情緒正在間滾動,但他緊緊抿,硬生生忍住了所有言語。他的額角有幾道傷口,左頰貼著紗布,以那紗布的面積來看,他肯定破相了。

“你…好。”瞧母親的神情,這男人顯然就是肇事者了,她心跳急劇,有點緊張。

她果然不認得他,她的傷勢多在身體右側,他則是集中在後背和左半側,不像她傷得這麼重。

他沉默,她生疏的口吻似乎讓他不知如何應對,當他深邃的眸光望向她,彷佛有一束憂傷惘的光芒入她心底,她心房輕顫,驟然被一股似苦似悲的滋味充盈,同時察覺,他對她似乎並不陌生——他認識她?

“寶貝,你不記得了?”母親愛憐地輕撫她頭髮。

“記得什麼?”她茫然反問。

母親恨恨地望了男人一眼。

“你們出事時,是他開車的。”

“喔?”她依舊茫然。車禍時,她坐在副駕駛座上,母親說今天要見的是肇事者,所以她是搭他的車而發生事故?

“你真的記不得?一點都想不起來?”母親握住她的手輕輕搖晃。

“他是你丈夫啊!你連他也忘了嗎?”

“我的…”她已婚?她有丈夫?她震驚地望向男人。

他臉更顯蒼白,眉頭皺起,深咖啡雙眸被歉疚和罪惡攪亂——但他沒有否認,所以是真的?他與她,真的是夫

“那時你大學剛畢業,就說要嫁給他,我本來不贊成你這麼早嫁人,但你很堅持,我也只好祝福你們。他是建築師,自己開事務所,你是家庭主婦,你們住在市區的公寓,算起來,你們已經結婚八年了,你想想看,有沒有印象?”柏媽一口氣說了許多,就盼能刺女兒的回憶,看她一臉呆滯空白,只得放棄,卻在她的震驚裡再添一記震撼——“他跟你一樣,也失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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