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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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親是一個隻字不識的農村婦女。今年,她剛五十出頭吧,然而她那稀疏的頭髮已大半花白,那一雙曾經明亮的大眼周圍也密密地布上了絲絲皺紋,總是一身灰撲撲的裝束,使人疑心是個六十開外的老人了。這學期,把母親從遙遠的故鄉接了來,和我們生活了一段時間。
母親記不好,不
悉的地方走了多遍,還總是走錯路,陌生的地名人名,隔了幾天再說起,她總要改成稀奇古怪的名字,讓我和老公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大家彼此笑笑,也懶得糾正她。可是在她剛來那段時間裡,她喊我女兒的名字,都發錯了音——這幾乎讓我惱怒了,我一次次地糾正她,甚至一本正經地把女兒的名字一個字一個字地教她拼讀。她輕輕地、老老實實地跟我念著,還一遍一遍地自責著:“啷個搞的…”在母親的經歷中,她的確很少接觸過如此斯文的名字啊!
有件事,到現在我仍耿耿於懷,也為自己當時的想法而深深羞愧。母親雖然是萬州人,但極少逛過萬州城。幾年前的一天,我和老公帶她到城區的大商場買東西,上樓的時候,我一點也未發覺,她竟從沒坐過那徐徐滑行的電梯。和老公並排著一起跨上去了,等上了樓,回頭才看見母親在電梯的入口處,雙手緊緊地抓著扶手,右腳在那不斷運行的電梯口踩一下,縮回去,踩一下,又縮回去…在她身後陸續上電梯的乘客,明顯地出被擋了道的不耐煩的鄙夷神
。而母親仍緊張地在那兒試著…在那一刻,我那好勝的心中突然充滿了一絲有失面子的羞辱,和對有這樣一個劉姥姥式的母親的怨恨和無奈。我飛快地下了樓梯,牽著她跟我一起邁腳,“一、二、三,跨。”終於,她在電梯上站穩了,可她的腿雙仍在哆嗦,身體緊靠著我,她的心臟“突突突”跳得那麼厲害,頭上早已是大汗淋漓——雖然商場裡有空調。現在想來,我這沒有見過世面的母親呵!她像幼兒學步一樣,在大千世界面前,顯得那樣的無助。作為她正壯年的女兒,我就是她堅實的依傍和靠山啊!後來只要有時間,我和老公總記著要帶母親出去走走看看,多見見世面。
前些子,家裡的熱水器壞了。那天,我找出許久沒用過的“水烏龜”(一種
電直接燒水的快捷裝置),在桶裡給女兒燒洗澡水。忘了囑咐母親桶裡的水帶電,是不能直接把手伸進桶裡試水溫的。一頭扎進書房就忘了時間。突然聽母親在外邊喊“水熱了”才猛然一驚,快步跑過洗手間,看見母親正站在桶邊,那明顯的打溼了的右手——突然一下子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說話的腔調又高又尖:“你直接用手在桶裡試水的?裡面是有電的啊!觸了電有生命危險呀?媽——你怎麼搞的嘛?
…
”扳過母親的手看了看——“沒什麼吧?媽,以後…”我仍在那不停地數落著,母親一直憨憨地像個木偶似地站在那裡,任她的手拿在我手裡,只是嘴裡囁嚅著,含糊不清地回答著我。扳過母親的雙手再仔細察看,見安然無恙,才沒再往下說。可我的沒好氣顯然嚇著她了,好長時間,母親就一直坐在沙發邊上,一言不發,像個犯了錯誤遭罵的孩子。現在回想起來,才懊悔自己當時語氣的簡單暴。我為什麼不能和顏悅
地給她講呢?在母親簡單的頭腦裡,她並不懂得這許多啊!母親啊,對不起!我時常會為自己的一時衝動而後悔著…你的女兒什麼時候才能做到,做任何事都能永遠地平心靜氣呢?
母親每天幼兒園接送女兒,女兒常常纏著母親給她講故事,還要母親教她認字,母親總是笑呵呵地摟著女兒,不厭其煩地給女兒講她小時候因為家裡窮,沒上過一天學堂的故事。於是每天放學回家,女兒一本正經地當起了母親的“小老師”婆孫倆都一副極認真嚴肅的樣子。母親規規矩矩地反揹著手,直了
桿坐在女兒的小方凳上,女兒有些“莊嚴”地站在母親面前,一板一眼地教母親一會兒認字,一會兒做幼兒園的遊戲…那極好聽的
生
氣的帶著稚氣的普通話童音,還有母親那學著女兒的發音變得有些陰陽怪氣的聲調…成為家裡一道亮麗的風景。
母親和我住的這些天來,我儼然成了個大少,一回到家就直奔書房,不是看書,就是上網,連女兒也無暇照管。母親照例每天天不亮就起了
,收拾屋子、煮早飯、洗衣、買菜…每天任勞任怨地忙碌著。住過一段時間,母親時常對我們唸叨著要回老家去看看,儘管我和老公百般捨不得她走,也無奈只得遂她的心願。送她上車的那天,我半帶賭氣半開玩笑對她說:“媽,你總不把女兒家當自己家看待,什麼時候我這才能既留住你的人,又能留住你的心哪…”母親聽了當時驀地眼圈一紅,我知道,她牽掛著在遙遠的礦山打工的蒼老瘦弱的父親,牽掛著那個到現在仍然不務正業的弟弟…那一刻母女倆無語。
母親走了,此時,房間裡靜悄悄的,沒有了母親常開門進書房瞧我的聲響——在這以前我一直是很反的,總在心裡怨她干涉了我的隱私;沒有了她那一聲聲親切的對我的呼喚“妹兒,妹兒…”我突然覺得陣陣失落。房間裡的地板鋥亮如鏡,是母親每天匍匐在地上一點點地擦拭的,
鋪上是母親剛換下的枕套,散發著肥皂的清香,櫃子裡衣服一件件疊得整整齊齊,書房裡散亂的書被母親一本本
進書架…到處都是母親的觸摸,母親的痕跡,母親的影子。
母親!我親愛的母親!不經意間,淚水已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