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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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末顯然有些生氣了,她決定不再和我說話,她望著街對面,那裡是一家醫院,一個星期前,那家醫院著火,泌科的病人們都從樓上跳下來,他們有的把腸子跳出來了,腸子是白
的,有的把腿骨跳出來了,腿骨也是白
的,還有個漂亮的懷了孕的護士小姐,她也跳下來,她和她肚子裡的孩子都死了。
末末就住在醫院的對面,火起的同時,末末正在喝咖啡,末末很講究咖啡的顏,末末喜歡象焦炭那樣濃釅的顏
。末末聽到了響聲,就走到陽臺上,末末的眼神很好,末末看得見那幢舊樓房裡的發生的一切,火勢很大,有煙霧,人都象螞蚊一樣,跑來跑去,有不分明的窗口,玻璃殘碎了,有人坐在窗臺上猶豫,後來他們全部被燒死了,有人果斷地跳了下來,後來他們全部都摔死了。
末末一直看著,直到最後,白布單把燒成焦炭的屍體包起來,那些屍體的顏就象末末手裡咖啡的顏
一樣,又濃釅,又黑。末末回到房間,給我打電話,末末的聲音有些抖,末末說,我突然覺得,人象螞蟻一樣。
當然,人象螞蟻一樣。我說。
當然,你的臉也沒有腫,好了吧。我說,只是不能夠再刷牙了,是吧?
是啊是啊,末末吃吃笑,要到生了以後,就不能再用牙刷,而要用漱口水了。
好象也不能穿皮鞋了,是吧?我說。
是啊是啊,末末又吃吃笑,要到生了以後,就不能再穿皮鞋了,而要穿沒有後跟的平底鞋,腳後跟才不會磨破。
我看著這個臉腫得不成樣子的女人,她只有二十二歲,可是她懷孕了,在這二十二年裡,她去了南方,她又回來了,她學會了煲靚湯,她的聲音有些抖,她說,我突然覺得,人象螞蚊一樣。
漂亮女人還是早死了的好,象鬱橙,她最後留給我的印象就是一個年輕女子,坐在我的旁邊,沒有話說,菸,煙氣是青
的,象妖怪,嫋嫋地飛來飛去。而末末,現在她懷孕了,臉腫著。
如果鬱橙還活著,那麼鬱橙一定也懷孕了。鬱橙爸爸是中學教師,應該這麼說,他在教育上很有一套,可是,為什麼他的女兒會死掉呢。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我的頭很疼。
我有很多問題。
最簡短的回答就是幹。
多麼漂亮的地道句子。theshortestanswerisdoing。
我想吃點熱的,我一天都沒有吃東西了,我吐了一夜,因為我吃餃子,我站在大街上,推銷的小姐說,買我們的速凍餃子吧,買兩送一,買兩袋灣仔碼頭餃子,送一罐綠巨人即食玉米,於是我買了它們。
我往平底鍋裡倒了清香油,然後把餃子放進去,它們掉進平底鍋,發出了清脆的聲音,象石頭。我吃餃子,我就會想起我小時候的一些朋友,每年冬天,我們都到一個地方去吃餃子,那裡有一個漂亮的大鍋,還有一隻漂亮的大眼睛狗,我們有很多人,我們坐在那裡,喝酒,菸,吃餃子,我們都沒有話說,我們吃餃子,頭頂冒白氣,面孔赤紅。但到後來,房子的主人開始酗酒,他把酒瓶子都堆在門口,很墮落。他同居的女伴走掉了,走的時候,她給他留了封信,她說,我走了,永遠不回來了,我把狗帶走了。他把那封信貼在門板上,給我們每一個人看,就象一個痴呆。
我在心裡想,多麼漂亮的地道句子。我把狗帶走了。
幾分鐘以後,餃子的邊緣開始,
過了頭,就發硬,裂開,我熄掉火,把平底鍋端到客廳,我一邊看電視,一邊吃餃子,燈光很暗,我吃了四隻,在吃第五隻的時候,我突然發覺餃子的餡還鮮紅著,象三分
的牛扒,全
了的牛扒就是牛扒,可是半
了的牛扒就是牛的屍體,那會讓我嘔吐。
我開始吐,同時我想起了網絡上有一個上生物解剖課的教授,他把麻醉了的青蛙帶到課堂上,他打開裝青蛙的盒子,驚訝地發現裡面有一隻午餐吃的牛漢堡,他疑惑極了,他對自己說,我明明記得我是吃了午餐的呀。
我們一起吐吧。
每一次我想要同居的夥伴,就是我吐的時候,那時候我會很脆弱,需要安。如果我很健康,我的狀態很好,我就不會再去想夥伴,我看盜版影碟,去任何一個bbs發言,在微波爐裡爆一袋玉米花。我很好。我總是相信,無論那是個什麼男人,如果一直一直在一起,就會互相厭惡,但更重要的是,我還沒有遇到過一個好男人,我的第一個情人,他和他現在的女人坐在直播間裡做節目,他們的對面坐著嘉賓,他的手放在她的大腿上,來回地撫摸,也許人民群眾會從直播話筒裡聽到一絲一點微弱的呻
,那該有多好啊。三十歲的女人驕傲極了,女人沒有塗
彩,嘴
乾裂著,女人不斷地伸出舌尖
自己的嘴
,女人說,我比他要大七歲,可是我把他征服了,我比她要大八歲,可是我把她打敗了。我很鬱悶,我想解釋那是我十四歲時候的事情,十四歲和四歲一樣,四歲時不會明白搖滾音樂,十四歲也不會明白愛情,如果十四歲時候的愛情會成功,那真是一個奇蹟。我很鬱悶,我想解釋即使你不塗口紅,你的嘴
很天然,可你仍然還是一個老女人。我仍然很鬱悶,我不想被一個老女人打敗,可是我又能夠怎麼樣呢,她們有著那麼豐富的
經驗。
如果一個男人現在的女人讓我鬱悶,那麼他就不是一個好男人。
於是我就開始單獨地生活,長期以來我的生活都不能自理,通常我只會把雞蛋放在水裡煮,吃的時候就蘸鹽,蘸糖,蘸醋,蘸醬油,或者什麼也不蘸,但更多的時候我什麼也不吃,所以情人也是不必要的,他一定不會和你一樣,吃很多水煮雞蛋,沒有煎的生
,而他還很滿意。
我喜歡聽別人說話,他們說我很美,我就笑,他們說我很無恥,我就鬱悶,我變得象一個孩子。有時候整個下午我都在睡覺,有時候整個下午我都在聽電話,有時候我就出去在大街上走走。我看見了鬱橙,我要高興死了,整個下午我都在過節,鬱橙穿著小背心,肚臍和在外面,
出來的那部分佈滿了深紅
的疙瘩,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我看見鬱橙的耳朵也爛了,耳朵尖上也長著那種紅
的疙瘩。
鬱橙你在外面做些什麼呢?我有點心痛,那些疙瘩一定會讓她痛。
我什麼也不幹。鬱橙說。
我很愛她,當我和她分別的時候,我對她說,你不要再菸了,也許適當的,就喝一點酒吧。
然後我就醒了。我發了一會兒呆。
我對自己說,鬱橙已經死了,她吃了很多藥。好吧,現在你要說服自己,你要堅持著不哭,並且鎮靜地說,鬱橙已經,死了。
鬱橙和一個男人同居,鬱橙也許過得並不幸福,她的房子裡音響是壞的,水龍頭是壞的,電燈也是壞的,如果那個男人能搞點錢回來,那麼就可以花錢請人來修水龍頭和電燈,那麼做一個男人而不懂機械也不是什麼不好的事情了,可是那個男人也不能搞點錢回來,那麼,怎麼說呢,做一個男人還有什麼必要呢?
末末打電話來,末末說,我看到了他的摩托車,停在一幢商住樓下面。
你肯定?
當然,我認得它,我不會看錯,我的眼神非常好…要告訴鬱橙嗎?
我猶豫了一下,我說,要,非常必要,應該讓鬱橙知道。
鬱橙正在洗衣服,鬱橙沒有那個男人之前過得很優雅,和我一樣,我們都象花一樣美麗,我們不胖,不需要洗襯衫,房間裡沒有男人的體臭。
坐在車裡,我握緊了鬱橙的手,我想把溫暖傳送過去,可是她的手仍然很涼,她解釋說那是因為洗衣服的水太涼了。
鬱橙沒有看那輛摩托車,鬱橙直接就去敲那扇門,開門的是一個穿得很少的女人,頭髮零亂著,妝有些殘。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本就不認識你說的那個什麼人。女人的口氣很強硬。
鬱橙看見裡面的桌子上,放著他的鑰匙扣,一隻木製的魚,那是她從海南帶回來的,那時候她很愛他。
我要進去找他!鬱橙突然尖叫,我要他出來!末末用力地制止了她。
我知道他在裡面,他躲在裡面的房間,他一定在上,一定…
我不想過去,我站在樓道的外面,我不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看見了一塊很大的石頭,很天然,鬱橙尖叫的時候,我坐到了那塊很大的石頭上,開始菸,我看了一眼他的摩托車,那車很不錯。
我叫了我和鬱橙初中時候的男同學陪我們一起去那個女人工作的地方,可是,那個時候我是多麼惡毒啊,我是這麼說的,好同學,陪我們一起去那個女人賣的地方看一看吧。他皺眉,但他是個好孩子,他說,好吧,只是,我們又能夠做些什麼呢?
即使什麼也不做。我說,我一直想知道,為什麼賣過的女人,就會通怎麼勾搭男人,我也很想知道,賣的女人,是不是真的沒有一丁點兒廉恥。
我看見了她,她很漂亮,雖然有點老,她已經是那家夜總會的領班了,她不賣,她只需要把各種各樣的小姐領來供挑選,我們坐在那裡,我們中間有一個男人,於是他們必要地要接待我們,做我們的生意,因為我們中間有男人。
她帶過來一個孩子,那孩子穿著吊帶裙,有很多在外面,她的頭髮很柔軟,披在肩上。
這個不要,換一個。男人說。
她又帶過來一個孩子,穿著過了時的卷邊襯衫,眼睛很媚。
不要。男人說,也許他看都沒有看她一眼。眼睛很媚的孩子有些脾氣,她一扭身子,很快地從包廂裡走了出去。
一次,兩次,三次,四次,無數次。
我們坐在那裡,我們想大笑一場,可是心裡很疼。
我更希望的是我們能出錢,她。我看著那張臉,臉上有陰影,象死了很久的鬼,我是多麼恨她啊,我想站起來,給她兩個耳光,我恨她,我恨極了,可是,到後來,當我喝了很多酒以後,我有了幻覺,變成了她。
我又了很多煙,到最後,我開始眩暈,身體的每一處地方都象被撕裂了一樣痛疼,香菸曾經是件好東西,它讓我鎮靜,讓我愉快,讓我想入非非,可是,它也會讓我死。
第兩天早晨開始我就不再菸了,再也沒有比戒菸更容易的事情了,我突然就不
了,那很容易,只要在半夜三更,找一家夜總會,把他們的小姐都叫出來,
她們,玩
她們,讓她們知道,男人歧視她,於是出了錢
她,而女人也歧視她,於是出了錢玩
她。
鬱橙去北京前,我們在末末那兒喝了一鍋湯,後來我們去一家茶樓喝茶,我在茶樓裡接到了一個電話,我有了錯覺,以為我在南京,世界上再也沒有那麼相象的兩家茶樓,它們一模一樣,包括15美元的玻璃杯子,我推開門,門上有鈴鐺,它也和一樣,黃銅製造,右邊那個角有點破。
服務生上樓梯,樓梯正對著我,我看著她的背影,她長得很高,背就有點駝,在轉彎的地方,她摔倒了,臺階很滑,我知道,她又是個新手,她一定會摔倒,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她翻了六套15美元的玻璃杯子,還有一壺價值50元人民幣的菩提茶,她馬上蹲下來,收拾那些碎片,她的肩膀很瘦弱,她的手破了,她有些不知所措。領班急急地跑過去,低聲斥責她。我把記事本拿出來,我按了換算的鍵,得出一個數值,我對鬱橙說,她兩個月的工資沒有了。鬱橙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我往右邊看,我知道那邊的牆壁,同樣地,也會有一頭把鼻子養成起來的象,穿小背心的象說,nos摸king。
於是鬱橙只了一棵煙,然後我們來到外面,走了很多路。
鬱橙喜歡管一菸叫一棵煙,我始終不明白那是為什麼,後來我就變得和她一樣了,我坐著,我和誰都沒有話說,我遠遠地看了末末一眼,末末在打電話,她的男人很關心她,也許他更關心的是她肚子裡的孩子,我
了一棵煙,煙氣是青
的,象妖怪,嫋嫋地飛來飛去。我有了錯覺,我以為鬱橙還活著。我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