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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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涼,一輛馬車劃破陰綿雨勢蹬蹬而來。

江都,曾是兵家必爭的主要戰場,不過,再如何烈的戰役,時間一久,曾有過的血腥殺戮便灰飛煙滅、不復記憶了。

重整後的都城,很快就恢復了之前的繁華,這裡是運河與長江的接樞紐,鹽鐵轉運使其成為經濟重鎮,再加上其風光綺麗、景人,金粉之盛,隱隱然有凌越秦淮之勢。

馬車行過清瞿秀麗的澄潭,越過崇脊飛簷的潭上亭閣,踏碎了一地泥濘中殘破的月影,可馬車卻沒有半點想要暫歇行程欣賞美景或找處地方躲雨的意思。

駕車的人沒有,乘車的人也沒有。

馬車蹬蹬,依然行在微雨裡。

直到,一幢雕樑畫楝、造型富麗的大宅赫然聳立在眼前。

此乃江都富商白鎬辛宅邸,也將是馬車的終點站。

以祖業為基,大力向外擴展有成的白鎬辛多年來在江淮一帶已紮下厚實的基與名聲,家大業大,是江都一帶數一數二的大戶。

不過,白府的聞名於鄉里倒並不僅因有個會掙錢的白老爺子白鎬辛,白家少爺白寧宇,那自幼便以詩文聞名鄉里的才高八斗、嗜文成痴的俊秀少年才真是白府人最引以為傲的。

馬車在白府大門口停下,原先並未引起太大的注意力,可當駕車漢子下車趨前表明身份後,原是寧靜的白府出現一陣兵荒馬亂。

那漢子只是淡淡吐了句“我們是打齊壇來的。”

“齊壇!”守門的老管事瞪大老眼拉長脖子盡往車裡瞧,隔著車簾自然是瞧不出什麼,可他的腳卻因此險些讓雨地的泥濘給打滑了。

“這位爺您等等、您等等,我家少爺再三代,若有來自於齊壇的貴客,無論什麼時候一定要叫他出來,由他親自接待,他已好幾不敢出門了,盡是痴痴傻傻地盼著…”老管事邊絮叨邊叫喚著候在門裡的小廝“白米,快、快去叫少爺,說貴客到!”被老管事那緊張兮兮的聲調影響,十三歲的小廝白米傘都沒撐的衝進雨裡,連滑了兩跤才跑進主屋。

“這孩子,”老管事皺眉嗔怨,老臉上的笑容卻是愈來愈濃“跌跌撞撞地!”轉過頭,他和氣的看向眼前披散著長髮,英姿颯卻又霸氣冷峻,鼻上掛了只銀環、臉上刺了字的張磊。

“這位爺,一路辛苦了,瞧瞧您淋了一身的雨,要不要先到簷下歇會兒?待會兒我讓白米帶您進去換件衣裳。”老管事眉眼噙笑同男人攀起了話語,可卻得不著半絲回應。

男人冷著臉,同他背後揹著的長劍般,毫無溫度。

“要不,”老管事不死心的轉身至亭下斟了杯薑茶“您先來碗熱薑茶吧,可別小看這小小一碗熱茶,怯寒得緊,這是膳房那兒在雨夜時,特意燒煮給咱們這些值夜的下人喝的,也是咱家老爺體貼大夥兒的一番心意…”老管事的絮絮叨叨沒半句傳進張磊耳裡,更沒能傳進他的心底。

他的耳,這些子以來,只會因著車中齊珂珂的動靜而生起反應。

他的心,在與她共度了十八的死寂安靜後,已然生起了硬痂。

不論是是夜,他都活在煎熬裡,一半的他渴盼和她打破僵局,承認自己對她至死不渝的情愛,牽著她拋下一切遠走天涯,不管齊壇,不理南唐,只有張磊,只有齊珂珂。

可另一半的他,卻不斷冷冷地、反覆地提醒著他現實的存在。

而這會兒,終站已至,他再也不用作任何掙扎了,因為,他即將要親手將他最愛的她到另一個男人的手裡,一個比他更有資格保護妥嬌貴的她的男子。

這一切,原是他早已知曉並執意要去做的事情,不是嗎?

可為何這會兒等在白府大門口,他的心會生起前所未有的恐懼?

他從來不怕的,在父親驟亡時,在敵人攻破城池時,在屠老四的長鞭下時,他都不曾有過害怕的念頭,可這會兒為何他的心底竟會生出強烈的恐懼!

他恐懼的,究竟是她會拒絕一切安排,哭著哀求他帶她一塊兒離去?還是,她無視於他的存在,開開心心地奔往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表妹!”一個狂喜的男子嗓音打斷張磊緊繃而恐懼的情緒,細雨驟密,由主屋奔出的白寧宇卻全然無視風雨,雖然,他手上捉著一柄傘,卻沒有撐開來遮雨,看得出,他手上的傘純然只是為了佳人準備,沒有思量過自己。

他約莫二十出頭,斯文俊雅,文質彬彬,臉上是興奮而溫柔的笑芒,長得很好,只不過一眼便看得出,他並不曾經歷過風雨,他的人生該當是順擻邙無波灛的。

“你好,閣下就是姑母信中所提之的護衛無名?”白寧宇雀躍的表情在見著杵在馬車旁的張磊時微斂了一下,看得出,他雖心繫於到訪的佳人,可良好的教養還是讓他沒忘了和張磊打聲招呼。張磊漢然的並未打算出聲,不過,接下來的事兒其實也不再需要他的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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