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審判—&mda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唐頌,即穀雨,本名張龍,1980年3月生於江蘇徐州,現供職於廣州某出版社。作品散見《星星》《綠風》《詩選刊》《揚子江》《詩歌月刊》《北方文學》等刊物,主要著有長篇小說《我們都是害蟲》、《深水無間道》等。
風從海上吹來,樹葉在抖動。空氣裡夾雜著淡淡的魚腥味。已經是下午,天空開始陰晴不定。狗蛋來找我去海邊玩。海在東面,要一直走很遠才能看到。此外,關於狗蛋,有些話我不說出來就會到很不痛快。也不知道他老爸發哪門子神經,啥名字不好取,偏偏給他取了個名叫祖先。每到吃飯的時候,我們總能聽到他老爸站在家門口扯著嗓門在喊:祖先,吃飯了。或者就是:吃飯了,祖先。我們一下子全被逗樂了,每次都會跟著鬨笑一陣:丫的,這
臭未乾的小孩子竟成了他老爸的祖先了。我們就很不習慣,所以乾脆重新給他取了個名兒叫狗蛋。
狗蛋空著手來找我,和我一起走出家門的時候非要我帶把雨傘,我執意不肯。無論去哪兒我都不習慣帶東西在身上,覺得累贅。狗蛋說,李漁,天氣預報說今天下午有大到暴雨呢。我說,放。聽到天氣預報這四個字我就來急,甚至急得直跺腳。我向來對所謂的天氣預報都抱著苦大仇深的心理。狗蛋急了,他指著樹梢說,是真的,不信你看那樹梢,風是從海上吹來的。我爸說風從海上吹來我們這裡就會下雨。這倒是真的。如此推測天氣總是比較靈驗的。但我還是不肯帶雨傘。我說要帶你自己帶吧,反正我是不帶。
我大搖大擺的走在前面。他像個跟蟲似的跟在我後面。走到德遠叔叔家門口,發現他家門口再次掛滿了細長的竹竿,竹竿上掛滿了死魚,腥味撲鼻。德遠叔叔靠打漁發了筆大財,家裡蓋了棟非常豪華的小洋樓,也是我們村子裡唯一的一家。經常有輛東風大卡車停在他家門口,把那些已經曬乾了的死魚片包裝好之後,
上卡車運走。德遠叔叔的爺爺已經九十多歲了,身子骨依然硬朗,全村上下也就數他年齡和輩分最高,也比較有威望,所以理所當然地做了我們村的村長,也是我們的族長。他家右邊有棟李氏祠堂,祠堂的祭臺上擺著本《李氏家譜》,聽說還是清抄本,線裝的,上面常常落滿了灰塵,這時總會有僕人來打掃一新。祭臺上面的臺位上擺放著列祖列先的牌位和畫像。畫像上的老人眉目慈祥,憨態可鞠,當然也有些目光犀利,氣勢
人。畫像已經很破舊了,上面漬了些許
氣和灰塵,以及其他贓物,幾乎脫落。好在有人又在上面裱了些糨糊,像個破房子似的,要經常爬上去修修補補。德遠叔叔的爺爺,我們這些小孩子都喊他做太姥爺。村子裡的一切閒雜事宜均由他出面主持。
在路上,我們正好碰上德遠叔叔帶領一幫子人打漁回來。他大老遠就衝我們招手,嘿,李漁,你們倆小子幹嘛去啊?我做了個鬼臉說,去海邊玩。聽說這幾天岸上的貝殼特別多。他說你們還是快回去吧,馬上就要下雨了呢。我說沒事,我們去去就來。走近他們身邊,我再次嗅到他們身上散發的濃烈的魚腥味。直到走出去很遠,腥味才逐漸消散。
沙灘上湧滿了昨夜,也可能是前幾夜,被水沖刷上來的形形
的貝殼,彷彿剛剛冒出地面的白
蘑菇。岸邊泊著一隻小木船,是德遠叔叔打漁用的。我和狗蛋沿著沙灘向前走,專門挑揀那些
緻漂亮的貝殼,裝在口袋裡。不一會兒,我們身上凡是能用來裝點東西的口袋都鼓了起來。我仍硬著頭皮,興沖沖地沿著海岸線向前走,全然不顧其他。狗蛋遠遠地落在我後面。
直到狗蛋在後面扯大嗓門大喊:李漁,你看天都快要下雨了。我這才想起來看天。天空突然矮下來很多,似乎再高一點,比如在腳下墊幾塊石頭,或者爬到北面的小山坡上去,就能夠摸到正在翻滾的烏雲。烏雲壓著海面。已經是傍晚時分,海水開始漲,雷聲滾滾而來。
水很快漫到了我的腳邊。天空已經暗了下來,現在若不及時趕回去,恐怕呆會兒連回家的路都看不見。
就在我稍不留神的瞬間,沉悶的雷聲彷彿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在了我們後面,以及我們的臉上。我聲嘶力竭的喊了聲:狗蛋,快跑。然後一路向西,撒腿狂奔。貝殼灑了一地也顧不得撿。我們倆在下面趕著羊群似的在跑,烏雲在上面像個餓狼似的窮追。沒跑出多遠,雨就已經傾盆而下。海面上翻滾著巨大的波瀾,到處煙霧瀰漫。我和狗蛋相隔不到五步遠,在昏暗的光線和稀哩嘩啦的雨水中,我幾乎看不清他的臉,他原本清晰的輪廓在我面前變得益模糊。嘩嘩的雨水和洶湧的
水,彷彿聚集成了母親時代的洪水,在我們後面迫不及待的追了上來。
我實在跑不動了,想停下來歇一會兒。可是雨越下越大。光線越來越昏暗。除了自己溼淋淋的身體,我幾乎什麼都看不見。眼睛裡進了些雨水,我只好拼命地眨巴著眼睛,試圖將眼眶裡的雨水給擠出來。結果恰恰相反,眼睛開始又澀又疼,彷彿進了沙粒,開始腫脹。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可以避雨的地方,一個用木板和茅草搭建起來的小房子,房子就搭建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鬼地方,已經很久都沒人居住了。房頂的茅草已經在風吹雨打中開始腐爛,上面漏了個大窟窿,雨水順著上面的窟窿猶如漏斗一般直往下灌。地面上,以及四周的牆壁上,都長滿了青草和綠苔,門板經常泡在水裡。一旦下雨,水就會從門外漫進來,淹得到處都是。門板的下面已經開始腐爛。牆角躺著一隻灰的死老鼠,應該不會是被雨水給淹死的,極有可能是病死的,或者是死於其他我們所不知道的原因。兩邊的百葉窗早已被風給吹落在地上。
我靠在牆角站著。這樣至少可以保證不再被雨淋著。地面上的積水已經漫過了腳面。我的腳趾不停地在溼漉漉的鞋子裡來回著,鞋子裡灌滿了水,發出吱吱的聲音。身上的衣服就如樹葉一樣緊貼在身上,冰涼得讓我咬緊牙關直打冷戰。我就這樣孤零零地等了狗蛋半天也沒見他跟上來,心裡開始莫名地擔心,生怕他在後面會遇到什麼意外。我趕忙縮緊了脖子,從那間破舊而又醜陋的房子裡衝了出去。我在大雨中扯大了嗓門,邊怕邊喊:狗蛋,狗蛋,你在那裡?但是始終沒有回應。藏書網我越想越害怕,開始覺得自己現在已經是另一個人,一個自己所看不見的人,一個被這個世界給遺棄了的孩子。我在大雨中哇地一聲哭了起來。眼淚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從眼眶裡直往外湧。我邊哭邊喊:狗蛋,你在哪兒啊?你說句話啊,狗蛋。結果,我還是聽不到任何回應。只有嘩嘩的雨水聲在回應著我聲嘶力竭的呼喊。
腳下突然一個趔趄,我被什麼東西給絆倒在地上。我趴在地上,渾身沾滿了泥巴。這時候,我幾乎連爬起來的勇氣都沒有了。直到模糊中聽到狗蛋在身旁喊我:李漁,我實在走不動了。我慌忙從泥濘裡爬了起來,走上去扶他。才發現狗蛋渾身鬆軟,似乎沒了半點氣力,像塊橡皮,或者說是像堆爛泥。我拖著他就像是拖著條死狗,走走停停了好半天才把他拖進那間破房子裡。房間裡的雨水已經積得很深了,開始順著門檻往外。
德遠叔叔帶了一幫子人好不容易才在那間破屋子裡找到我們。他們一人拎著一隻手電筒。手電筒的光亮突然之間照在我們臉上的時候,我的眼睛疼得幾乎睜不開,更無法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刺目的光線。我和狗蛋緊緊地挨在一起,縮在牆的一角。我們倆抱著各自冰冷的身體,瑟瑟發抖。牙齒也在上下打架,彷彿老鼠在黑暗中磨牙,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德遠叔叔他們都披著一件黑的雨衣,活像個西方的傳教士。不過他們還真夠細心的,不但帶了兩件雨衣過來,還帶了條幹
巾和兩套乾淨的衣服。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忙著幫我們倆換衣服。先是手腳利落地除去我們身上的溼衣服,然後把我們身上的雨水擦乾,並換上新衣服。外面緊接著套上了雨衣,像個活寶似的把我們包了個嚴嚴實實。之後,也沒來得及換鞋子,他們中間走出兩個人來,一人抱起一個,像個破棉被似的把我們
在腋下,扭頭就往外走。
德遠叔叔把我送到家,然後跟我爺爺和我父親他們客套和寒暄了幾句就走了。那會兒,爺爺正在吧唧吧唧地著旱菸,屋子裡煙霧瀰漫,我被嗆得只咳嗽。父親正在釘傢俱,其實也就是一把椅子,他以前做過木工,沒多久就撒手不幹了。他在跟德遠叔叔客套和寒暄了幾句之後,接著釘那把椅子。看都沒看我一眼,估計那會兒他憋了一肚子的氣,正借釘椅子來發洩呢。他不停地忙著打線、砍削、鑿空,然後刨平,最後再進行修整和安裝。地面上落滿了捲曲的刨花和一層細碎的木屑。在我上
睡覺了之後,他還在把那把看起來很醜陋的椅子託在面前細細端詳了半天。屋內的光線很暗。掛在牆壁上的那盞油燈忽明忽暗地搖曳著。
子久了,那上面的牆壁被燻得一片烏黑。後牆上的那座幾乎老掉牙的掛鐘正滴滴答答地響著,結果和父親的敲打聲一起,被淹沒在窗外那嘩嘩的雨水中。有些雨水已經從門檻上漫了或濺了進來,地面上
溼一片。
我一覺醒來已上三竿。天已經晴了。刺眼的光線從破舊的百葉窗上照了進來。窗外幾乎沒有風,樹梢好半天才輕微地抖動一次。枯燥的蟬鳴一陣壓過一陣,彷彿層層遞近的波
,急得我不停地挖耳朵,耳朵裡好像爬滿了蟲子,癢癢的。我推門出去時發現門已經被鎖上,家裡人大概都出去了,我只好把腹部收平,硬是從門縫裡擠了出去。然後去找狗蛋。走出門就看見狗蛋正蹲在他家的屋簷下拉屎。我捏著鼻子跑出去很遠,然後回過頭來衝他大吼:狗蛋,你媽的在哪兒不能拉,偏在屋簷下拉啊?臭死了。
我爬到一棵樹上去摘桑葚,得滿手都粘滿了桑葚汁。數上的桑葚都紅得差不多了,有些已經脫落,地面上落了厚厚的一層,引得到處都是蟲蟻。我吃飽了就穩穩地坐在樹杈上,兩條腿鞦韆似的盪來盪去。附近是一口渾濁的池塘,一些鴨子三五成群地在水面上游來游去,不時地扇動一下翅膀,或一頭鑽進水中尋食吃,
股朝上,兩隻鴨爪在空氣裡瞎折騰,復又浮出水面。狗蛋他媽正蹲在河邊的青石板上洗衣服,手裡揮舞著
槌,把鋪展在面前的衣服敲打得像片爛泥。狗蛋站在桑葚樹的陰影下眼巴巴地看著我。他說,李漁,摘點桑葚給我吃吧,我用衣服接著。我曉得狗蛋不敢爬樹,因為他每次爬了上來就不敢再下去。我說,好的。我摘了桑葚一把把地往下扔,有些落在了他兜在
口的衣服裡,有些雨點似的打在了他的頭上和臉上。
得他不停地眨巴著眼睛,一臉的哭相。
狗蛋他媽正好洗完衣服回來,見他吃得滿嘴又紅又紫,手上和衣服上都粘滿了桑葚汁,氣就不打一處來。然後放下盆裡的衣服,順手從地上抄起一細木
就要上來打他。他顧不得等我下樹,撒腿就跑。他稀里嘩啦地在前面跑,他媽就在他
股後面像個惡狼似的窮追。我站在樹上看著他們呵呵地笑。狗蛋被他媽扭著耳朵抓了回來,半死不活的,像個鴨子,再沒力氣反抗和掙扎。他看著我的時候淚
滿面。然後我就看到他被他媽給拖進了家門,門隨即被關上。我眼皮剛眨一下,那邊就傳來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嚎叫,彷彿過年的時候殺豬似的,支撐了好一會兒。我頓時興致索然,一個人落落寡歡地走開了。
天已經黑了。我吃過晚飯,夥同狗蛋以及其他一些孩子在一起玩遊戲。無論在白天還是在晚上,我們都有玩不完的遊戲。遊戲似乎成了我們童年時唯一的樂趣所在。在白天,我們玩木頭過電和敲雪茄等遊戲。每個遊戲都會玩上一段時間,覺得膩了,毫無新鮮了,就換個遊戲進行。比如木頭過電,我們總會很固定地選擇某一片空曠的場地,其實很多遊戲都是在那裡進行的,場地周圍恰好有三五棵楊樹、柳樹或榆樹,有時候甚至會用上其中一棵業已枯死的槐樹。三五個人一隊,從一棵樹跑到另一棵樹。當然,要趁其不備,在對方不在意的情況下,出其不意地跑出去,避免被對方抓住,否則就要站在被抓獲的地點,不能動彈,等著自己這方的人來救助。比起木頭過電,敲雪茄似乎單調了些,兩個人就可以進行下去。一個人在圈內,雪茄放在地上,有點像陀螺,一端削得比較尖,木
敲在上面可以讓雪茄彈得很高,在空中飛速旋轉,趁著雪茄飛速旋轉而沒有落地的瞬間,一
打出去,雪茄就會飛出去很遠。每次可以連續敲上三下。另一個九九藏書人再跑出去撿,同樣需要三次往回扔的機會,若扔進圈內則贏,停在圈外則輸。如此循環不已。到了晚上,倘若有星光或明亮的月光,我們照舊可以玩木頭過電,以及大刀砍等遊戲,但更多的時候我們還是選擇捉
藏。在村子裡,幾乎家家戶戶門口的空地上都會有一口很深的地窖,夏天一般都空著,裡面異常
溼和陰暗。只有在秋天才會在裡面堆滿紅薯,冬天則堆滿蘿蔔和其他蔬菜,可以一直堆到
天。
我們依舊玩捉藏的遊戲。我和狗蛋常常站在不同的位置上,即一方和另一方,今晚也不例外。他們在規定的時間內找個隱蔽的地方躲藏起來,然後我們再想方設法去找他們,彷彿工兵排地雷似的,把他們一個個地給搜出來,甚或有點像拔牙。事實上,要想輕而易舉地就想把他們全揪出來,這很困難。我們只好也躲在某一個暗處偷窺和傾聽周圍的任何一點動靜。稍有風吹草動,我們就立馬衝上去撲個正著。對付那些藏得更隱蔽些的,我們就連哄帶騙,比如說,遊戲已經結束了,我們不玩了,回家睡覺了。開始他們還信,全都齊刷刷地跑了出來,看上去很生氣的樣子。現在再怎麼唬他們他們也不信了,這一招已經不靈驗了。我們找到最後,就剩下狗蛋一個人了還沒
面了。他一聲不響的,也不知道躲到哪兒去了。我把雙手放在嘴上,成喇叭狀,然後衝著周圍大喊:快出來吧,狗蛋,我們不玩了。他們都已經回家睡覺了。等了半天也不見狗蛋應聲。結果我一生氣,跺了跺腳,跟他們說,算了,咱們都回去睡覺吧,不然的話,照這樣找下去,找到天亮也找不到他。
第二天早上我被一泡憋醒了。
糊糊中走出門去,經過那口地窖的時候聽到一陣陣打呼嚕的聲音,聲音明顯是從地窖裡傳出來的。我覺得奇怪,走過去用手把鋪散在地窖口的乾草撥開,藉著黯淡的光線,看到有人躺在地窖裡睡得正香。我對著
口大喊了一聲:誰在裡面的啊?裡面的人被嚇得立即像是彈簧似的跳了起來,把頭伸了出來,滿臉的睏倦和驚慌失措。我說,狗蛋,你在這裡睡了一夜啊?他傻乎乎地點了點頭。
附近的那口池塘,彷彿一隻裝滿了清水的大水碗,積年累月地躺在那裡。水面上蕩著三五成群的鴨子,和鴨子的羽。池塘的水位並不是很深,但總是髒兮兮的,每次洗過澡上來,渾身的皮膚都要長滿了疙瘩,癢上半天。在池塘的一邊的岸上,長著一棵歪脖子的柳樹,看上去更像是一個駝了背的老人,低矮著身子,在樹的彎
處生出一片黑乎乎的
口,
口裡居住著一群黃蜂,每天都在那
口上爬來爬去,或是在
口周圍飛來飛去。這群可惡的黃蜂,一直以來都是我們的攻擊對象。我們經常找塊軟綿綿的泥巴,瞄準了那
口,然後用力地擲出去,以此來封住那個
口。倘若我們打歪了,
口沒有被封住,或是泥巴照舊打中了那個
口,卻沒能把
口封嚴實,那麼那群黃蜂便憤怒和驚慌得像群飛機一樣,亂嗡嗡的一片,飛得到處都是。我們立即如鳥獸散。一旦反應慢了,被黃蜂盯上,便會被蟄得頭上和臉上都長滿紅紅的疙瘩,疼痛難忍。不過話又說回來,即使那
口今天被封住了,過不了兩三天,那
口會再次被打開,頂多殘留些泥漬在上面。
傍晚時狗蛋喊我去重複這項沒有意義,而且天天都做不完的事情。我頓時來了神。我們跑到池塘邊,蹶著
股,挖了兩把鮮泥,然後退至離那
口四五米遠處。狗蛋說,李漁,讓我先來。我說,好的,你瞄準了再打,別打歪了。他抓著手裡的泥巴,飛快地向那
口擲去。但是偏了一點,那塊泥巴擦著
口的左側飛了過去,等於打了個擦邊球,但還是驚得三五隻黃蜂四散裡飛開。然後又飛了回來。一些黃蜂還在不停地爬進爬出,好像若無其事的樣子。接著我看準了位置,一個用力,將手裡快要攥幹了的泥巴飛快地扔了過去。泥巴啪的一聲,糊在了
口上。幾隻黃蜂被糊在泥巴里,死命地掙扎。我們倆高興得跳了起來。哪知就在這時,可能是因為那泥巴太稀薄或是太鬆散了,有塊泥巴像塊幹樹皮似的從
口上掉了下來。
口裡的黃蜂立即傾巢而出。我們倆都被它們那強大的陣容給嚇呆了。等反應過來,那成群的黃蜂已經鋪天蓋地地追了上來,我們倆抱著頭就往回跑。結果,我們倆還是沒逃過那群黃蜂的追截。我和狗蛋被黃蜂蟄得滿頭滿臉的傷,臉腫得像秋後的茄子,疼得我們倆在一起抱頭大哭。
天氣開始轉涼了。三片兩片的樹葉從樹上掉了下來。視野裡一時間空曠了許多。學校也已經開學了,可我就是不想去上課,結果被父親一陣窮追猛打,彷彿趕鴨子下河似的把我一直轟到了學校門口。到了座位上,我還是坐立不安。第三節課還沒下課,我就從後門溜了出去,我們的班主任楊老師沒有看見,那會兒他正坐在講臺前批改作業。狗蛋見我溜出門外,張大了嘴巴差點喊出聲來,我趕忙惡狠狠地衝他使了個臉,他的嘴巴立即乖乖地合上了。
我跑到學校後面的土坡上停了下來,風涼颼颼的從耳邊吹過。我從土坡上像是坐滑梯似的滑了下去,直到溝底。其實這只是條兩米深一米多寬的,在忙季的時候用來引水和灌溉用的水渠,如今已經枯乾,兩邊的斜坡上鋪滿了枯草,躺在上面茸茸的,而且很暖和。因為水渠的
向是東西向的,加之水渠比較深,風幾乎吹不進來,只有陽光可以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那
覺實在很舒服。
緊挨著水渠的是一條東西向的大河,河面上長滿了浮萍和蘆葦,許多枯黃的蘆葦彷彿被什麼給折斷或壓傷了似的,軟塌塌地匍匐在水面上。學校建在離水渠只有十步遠的南面的一片空地上,東面是一片村莊,西面空蕩蕩的一片是天的,而且早已棄置不用了的水泥廠。那一排青磚瓦房看上去比我們學校的房子要陳舊和老氣得多,到處破爛一片,牆壁上到處都是窟窿。其中有一面牆已經坍塌在地上,那些幾乎被風化掉了的青
磚塊散亂的到處都是,彷彿一腳踩上去就會通通碎成粉末。更離譜的是經常有人在那排房子裡大小便,我們每次經過那片水泥廠的時候都會憋上一口氣,捏著鼻子跑出去很遠,才停下來換口氣。
現在我安靜地躺在斜坡上,既聞99csw不到那股撲鼻的臭味,也看不到學校和學校外面的那排青磚瓦房。我只能看到水渠裡遍地的枯草和水渠上面的一小片天空,天空空得什麼都沒有,只有近處那風吹過河的聲音,有點像我們的音樂老師經常彈奏的管風琴。我就這樣在一片
糊中睡著了。
星期六傍晚,狗蛋跑來跟我打賭。我說打什麼賭啊?說來聽聽。他故作神秘地說,你先跟我走。呆會兒再告訴你。結果,他帶我去了村莊東北面的那片亂葬崗,一塊專用來埋葬死人的地方。亂葬崗附近原本住了一戶人家,一對沉默寡言的夫婦,三個兒子和一個傻不拉幾的女兒。他們一家六口在亂葬崗附近生活了很多年。住在自己搭建的一個破破爛爛的茅草屋裡,風吹過去就搖搖晃晃的,彷彿隨時都會倒下來。四個孩子中,年齡最小的也比我們大,年齡最大的那個兒子按理也早該結婚了,事到如今仍是光一個。那個傻女兒則整天跟著她的三個哥哥,或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坐在墳墓上發呆。而他們搬回村子裡來則是後來的事了。大兒子到了三十多歲才花錢從人販子手裡買了個老婆,聽左鄰右舍的人說,那女人是被人販子從雲南給拐騙來的,我不知道雲南在哪裡,離我們有多遠,總之一定很遠。二兒子一直沒結婚。三兒子正兒八經地和一個模樣俊俏的女人結了婚,也說得上是明媒正娶,可惜的是那女人太過潑辣,整天不把男人當個人來看,經常拳打腳踢,惡言惡語。但是三兒子卻軟綿綿地,好似溫順的羊羔,特別地順從。結婚幾年之後也一直沒生出個孩子來,原因很簡單,那女人不允許男人上她的
,更甭提做那種事了。我們不懂大人們所說的那些事究竟是什麼事。然後就問,大人們立即吹鬍子瞪眼: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準多嘴。我們只好把接下來想說的話都憋在了肚子裡。更離譜的事還多著呢。比如洗衣服做飯也全被三兒子給包了,有一次那女人回到家,見他飯也沒做,氣就不打一處來,拎著個
子追了他很遠。回來之後被單獨關在了一個房間裡,餓了一天一夜。再說三個兒子都各自成家了,女兒老留在父母身邊總有點不象話呢。沒隔多長時間,他們又像潑水似的把那惟一的傻女兒也嫁出去了。而且要她的男人長的也沒啥
病,好端端的一個男人。
我說:狗蛋,你媽的有病,帶我來這兒幹嘛?狗蛋一本正經地說,咱們來剪刀石頭布,誰輸了就留在這裡過夜。怎麼樣?你敢不敢跟我打這個賭啊?我有點害怕和猶豫,倘若輸了就意味著我要孤零零一個人在這裡呆上一夜,瞎燈黑火的,加之天氣也有點冷了。狗蛋說,怎麼樣啊,李漁?你到底敢不敢跟我打這個賭啊?我只好硬著頭皮說,敢,怎麼不敢?
三局兩勝。很幸運,我贏了。然後得意洋洋地看著狗蛋。看起來狗蛋並沒有到害怕,倒更像是有點失望。我學著大人們的樣子,雙手倒剪在背後,大搖大擺地走開了。
天很快就黑了。狗蛋果真沒有回來。我想不到他還真在跟我較勁。狗蛋他爸李大富和他媽在村子裡走來走去的轉了好幾圈,也祖先祖先的喊了他無數遍,就是沒有回應。這時,我反倒有些心虛和害怕。狗蛋他爸找到我家裡來的時候,我正在吃飯,吃得狼虎嚥。見他愁容滿面的走進來,我更是恐懼和心虛,兩隻耳朵和渾身的汗
幾乎都豎了起來,硬邦邦的。我的腮幫正被一大口飯菜給
得鼓鼓的。李大富還沒坐下來就迫不及待地問我:李漁,你見到祖先了嗎?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我鼓著腮幫,波
鼓似的,狠狠地搖了搖頭,表示很認真的樣子。李大富嘆了口氣就走了出去。
他前腳剛踏出門檻,我後腳就踩了上去。但我不是去找他,或者說帶他去找狗蛋,而是突然良心發現了似的,決定自己一個人去把狗蛋找回來,正好試試自己的膽量。我想這些連狗蛋都不覺得害怕的事情我就更沒道理,也更不應該害怕了。我出去的時候並沒有帶上手電筒,因為今晚有點光亮,月亮此刻可能正躲在雲後,好在路還分辨得到,雖然有點模糊。父親問我,這麼晚了,你幹嘛去?我說出去玩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