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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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薄暮時分,鼠目駕車行駛在公路上,從右邊的岔道突然衝出一輛出租車,將他擠到了逆行線上,他如果想回到順行道,有兩個選擇:硬撞或者忍讓。他選擇了後者,跟出租車硬撞不值得,他們要錢不要命,鼠目卻把命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出租車跑了,鼠目朝出租車的背影罵道:“找死啊,王八蛋。”然後狠狠鳴了三聲喇叭,這是司機的罵人方式“嘀嘀嘀”就是“x你媽。”鼠目回到了正常行駛路線,剛剛走了不到50米一個警把他攔住了,給他敬了個禮之後,嚴肅地命令他出示駕駛證。

鼠目在將駕駛證遞給他的同時向他請教自己怎麼了。

“橫跨雙黃線逆向行駛,在市區鳴喇叭。”

“我是被的,那輛出租車硬從右邊擠我,你說我應該讓他還是撞他?我鳴喇叭是因為他違章我才罵他。”

“什麼出租車?在哪?”

“跑了。”

“那沒辦法,我看到的是你違章,沒看見你說的出租車。”你他媽的瞎了,鼠目在心裡罵他,嘴上卻說:“你沒看見我看見了,車號是0691,不信你查查。”這時候已經有路人圍攏過來充當看客。小警察對看客們說:“請讓一讓,不要影響執行公務”又對鼠目說:“你記住車號我們會查的。”邊說邊掏出罰單在上面寫寫畫畫:“橫跨雙黃線逆向行駛再加上市區鳴喇叭,罰款200元,扣4分,請你到城區警支隊接受處罰。”鼠目心裡暗叫倒黴,掏出了記者證:“你這種做法是錯誤的,我主動讓行避免了通事故你不但不表揚,還要處罰我,對違章的出租車我檢舉揭發了你放任不管,我非得讓你上報紙曝光不可。”鼠目振振有詞,警察遲疑了,看看他揚起來的小本子,接過去翻了翻:“你是記者?”鼠目是報社記者,而且是個非常喜歡自己職業的記者,探聽、調查別人的事情,然後把那些事情寫出來讓大夥知道就能掙錢,這讓他著。他近乎狂熱地從事著自己的職業,既掙了稿費又有了不大不小的名氣。

“對呀,《海陽報》,看過沒有?我的筆名是鼠目。”小警察愕然:“您就是鼠目?”顯然,這個小警察也知道鼠目這個名頭。鼠目得意地點點頭。

小警察樂了:“你眼睛那麼大,人長得也神,怎麼起那麼個筆名?我們隊長說是鼠目寸光的意思,對不對?”鼠目解釋:“我的名字叫李寸光,一寸光陰一寸金。我爸給我起這個名字的時候就說,寸光寸光,一寸光陰一寸金。我剛開始當記者,在報上發表文章就用寸光這個筆名。可是,別人都以為寸光就是鼠目寸光,尤其是我們報社那幫老記,不把我叫寸光,齊心協力把我叫鼠目,我一氣之下索把自己的筆名改成了鼠目。鼠目怎麼了?鼠目有夜視功能,能看清壞人在夜幕的掩蓋下都做了什麼,鼠目怎麼了?這個筆名更有衝擊力,讀者一看到鼠目這個署名就忍不住想知道鼠目看到什麼了,你說對不對?”警察把駕駛證還給了他,還給他敬了個禮:“對,你寫的文章我就愛看。對不起,您可以走了。”鼠目正要離開,警察又叫住了他:“我今天不處罰你並不是因為你是記者,而是因為你寫的那篇報道,就是《馬路上的24小時》,那篇文章寫得太好了,把我們警的酸甜苦辣告訴了社會,讓社會對我們的工作增加了理解和支持,我們隊好幾個哥們看了那篇文章都掉淚了。”

“真的?這說明我沒白辛苦,謝謝你了。”警察的話讓鼠目得意極了,心情到恨不得在大馬路上放聲嚎叫的地步,小警察又衝他敬了個禮,對圍觀的看客們說:“散了散了,別堵通。”圍觀者陸續散去,警察騎上摩托車跑了。可以走了,鼠目反而不急於走了,倚在汽車的引擎蓋上掏出手機開始打電話。

2公安局刑警隊,趙吉樂值班,正在守著電腦上網。電話接線員小劉對趙吉樂喊:“趙吉樂,電話,你聽不聽?”趙吉樂:“接過來吧,什麼人?”小劉:“不清楚,說是要報案,口氣硬的。”趙吉樂接起電話:“你好,刑警隊,請問我能為你做什麼?”對方:“我要報案。”趙吉樂連忙對小劉示意‮聽監‬、錄音,然後對話筒說:“請講。”對方:“我舉報一個叫趙吉樂的傢伙,這個人在家裡混吃混喝不錢,經常夜不歸宿…”趙吉樂頓時明白了,喊道:“舅舅,你好賴也是大40的人了,什麼時候才能活得有點創意,你沒正事我掛了,我值班呢,沒時間聽你瞎掰。”鼠目哈哈大笑:“你小子耳朵靈啊,我沒別的事,就是問問你媽最近身體怎麼樣?”趙吉樂:“我媽還那個樣兒,你要真關心我媽回去看看不就行了?你又沒坐著‘神州五號’在太空溜達下不來。”鼠目:“我不是不願意看你爸那張冰臉嗎?”趙吉樂:“你爸才是冰臉呢,不對,這話不能說,你爸是我姥爺。那你打電話直接找你姐姐,別打電話找我。”鼠目:“你缺弦啊,我直接打電話問你媽,你媽能說她身體不好嗎?所以我才打電話問你。”趙吉樂:“你放心吧,我媽好著呢,我媽要是不好了,敢不告訴你嗎?你可是她惟一的孃家人。好了,沒別的事我掛了。”鼠目:“別急,我剛才還遇到了一件事。”趙吉樂:“什麼事?”鼠目:“一個小警把我截了,說我違章,要罰款扣分呢…”趙吉樂連忙打斷了他:“對不起,我幫不了你,警隊我沒人,警見到我們刑警就嫉妒得要命,我們找他們辦事更麻煩,能不罰的也得罰。”鼠目:“看你嚇的,真沒勁,誰說要找你幫忙了?我是誰,那個小警一聽到我的名字,立馬把我放了。”趙吉樂:“哈哈哈,你是個,讓人家把你放了?你肯定說你是市委書記的小舅子。”鼠目:“你再說這個話我真生氣了,我好賴也是海陽市的名記,一知道我就是大名鼎鼎的鼠目,那個小警崇拜得熱淚盈眶,一個勁給我道歉呢!”趙吉樂:“哈哈哈,舅舅,古往今來的‘名’都是女的。”

“滾開,我說的是記者的‘記’,不是女的‘’。”

“是不是人家聽你是記者怕你給人家在報紙上造謠才放了你一馬?覺特好是不是?按捺不住動的心情是不是?這才想著給我打電話顯擺是不是?好了,我沒時間陪你聊,我上班呢,掛了。”趙吉樂掛了電話,小劉嘻嘻笑著說:“吉樂,你們家怎麼淨是名人?你爸是市委書記,你媽是海陽大學著名教授,你舅舅是《海陽報》名記。我家要是有你家那麼多名人,廣林子敢對我指手畫腳我踢他股。”趙吉樂:“唉,說來慚愧,就我沒名堂,當這麼個小警察,整天還得受廣林子的氣,命苦啊。”小劉:“打是親,罵是愛,廣林子那都是裝的,故意讓人說他不畏高幹子弟。不過我要是你啊,怎麼說也得個科長處長乾乾,老跟我這樣的小市民平起平坐真委屈你了。”趙吉樂:“罵人不帶髒字是不是?你剛才說什麼來著?要踢廣林子的股?明天我告訴廣林子,讓他把股撅給你,我看你怎麼踢,先用左腿還是先用右腿?”小劉:“我兩條腿一起踢。”趙吉樂:“那叫蹦,不叫踢。行了,不跟你胡扯了,我糊一會,下半夜換你。”說著躺倒在長條椅上,片刻就發出了響亮的鼾聲。

3號稱“常委大院”的紫苑路3號大院,門口有武警戰士執勤,花草樹木掩映的院子裡錯落有致地散落著一些舊式別墅和新式小樓,每幢小樓都是兩層,大部分小樓都黑沉沉的,只有少數幾幢的窗口透過窗簾的縫隙瀉出淡淡的燈光。曲折蜿蜒勉強能通過兩輛汽車的水泥馬路將每幢別墅連接起來,路燈的光暈照在地面上,整個大院顯得靜謐、陰沉。這裡最早是本人建造起來的僑居住區,抗戰勝利後成了國民黨接收大員們的住宅區,解放後前蘇聯專家大批湧入就又改建成了專家大院,專家撤離後,就成了海陽市委市政府的領導住宅區,如今市委市政府的領導們絕大部分仍住在這裡。

“常委大院”裡住的當然不都是常委,也有一些副市級以上的現任和前任領導,但是常委卻都住在這裡,所以叫它“常委大院”也算名副其實。

市委書記趙寬家在一幢獨立的兩層小樓裡,小樓雖是舊式建築,但經過裝修,仍能看出歷史的滄桑和昔的氣派。趙寬戴著花鏡看報,這是一個學者型的市委書記。8年前,海陽市主管市政、城建的副市長因貪汙受賄數額巨大被槍斃,這個案子曾經震動了全國。趙寬當時是海陽大學城市管理學院的副院長,由省委直接選調,在市人大以全體通過的表決結果接任了海陽市主管市政和城建的副市長一職,仕途一帆風順,幹了兩年副市長便升任市長,三年前正式擔任了市委書記。趙寬眉頭緊鎖,面嚴峻,顯然對報紙上的某篇文章很不滿意。他嘩啦啦抖動著報紙朝書房喊了一聲:“寸心!”書房內傳出了輕咳聲,李寸心答應:“幹嗎?”

“你過來。”

“我忙著呢,你有什麼話就說,我能聽得見。”趙寬拿著報紙來到書房,趙寬的子李寸心正在電腦前忙碌。

趙寬:“你能不能時間跟寸光談談?他越來越不像話了。你看看,今天他在報紙上寫了些什麼?”李寸心:“我不跟他談,我自己的事情都顧不過來,哪有時間跟他談報紙?文責自負,有問題找他們報社處理他,再不行連他們報社一起處理,你以為他還是中學生呢?能聽我的?你上次不是跟人家談了一次嗎?結果如何?人家本不登你的門了!”說歸說,李寸心還是拿起報紙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是不是《農民工的權益誰來保護》這篇文章?這沒什麼不對啊,我們城市建設這些年之所以能發展這麼快,靠的不就是那些吃苦耐勞、收入微薄的農民工嗎?保護他們的合法權益確實輪不著寸光,那是你們市委市政府應該做好的文章,你們做得不好人家才做的,人家這是替你們買單呢!”趙寬:“你是不瞭解情況,市委市政府為了保護農民工的合法權益作了多少工作?他在文章裡卻說,‘某些領導為了創造政績,追求招商引資的規模和數字,對投資商的照顧無微不至,對投資者的權益保護有過之而無不及,卻對勞動者的合法權益漠視、冷視甚至視而不見。’這種說法以偏概全,是對市委市政府為農民工所作的工作‘漠視、冷視、甚至視而不見’。”李寸心:“市委市政府保護農民工的合法權益到底做得怎麼樣要靠事實說話,60%農民工的孩子失學,90%的農民工沒有勞動保險,35%的農民工被欠薪,欠薪金額達到了87,000,000,這還僅僅是我們市,就是放到全國這也將是一個多麼可怕又多麼令人心寒的數字。千萬別忘了,我們搞的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不是回到舊社會,如果我們的市場經濟跟舊社會資本家、地主殘酷剝削勞苦大眾沒什麼本質區別,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血犧牲鬧革命不等於前功盡棄了嗎?這些數字足以說明你們市委市政府的工作有缺陷。還有,今年以來,農民工為了追討工資已經發生了5起自殺、15起集體上訪,應該引起你們這些號稱‘人民公僕’的官員們重視了。”趙寬愣了:“你是不是已經看過這篇文章了?”李寸心:“我哪有時間看報紙,剛才你不是拿給我看了嗎?”趙寬由衷地嘆:“李寸心是永遠的才女,你剛才不就掃了一眼嗎?真是過目不忘啊!”李寸心:“你啊,現在是用市委書記的眼光看世界;我跟我那個讓你心煩的弟弟仍然用老百姓的眼光看世界,角度、立場不同,看到的東西當然也就不同。”說完,咳嗽了兩聲。

趙寬:“好好好,我不跟你討論這個問題了,你還是休息休息吧,吃過晚飯到現在就沒離開過電腦,就好像你已經改嫁了似的。”李寸心乜斜他一眼:“胡說八道什麼?我改嫁也得經過你批准啊。”趙寬嘻嘻一笑:“我沒胡說八道,你整天守著電腦,好像電腦就是你丈夫。”李寸心:“你要是不當那個官,我還有必要整天守著這電腦嗎?兩個人的事現在都得我一個人做,我不守著電腦你來守?”趙寬:“算了,我不跟你討論這個永遠沒有結論的話題,現在的問題是你該吃藥了,吃過藥就該睡覺了,你怎麼又咳嗽了,沒事吧?”李寸心:“咳嗽是人正常的生理反應,任何一種可入顆粒物都能導致人咳嗽,我的肺部又沒什麼病,沒事。”趙寬:“你別發表議論了,這又不是你們大學的課堂,起來,吃藥。”李寸心不滿地:“你扔下專業不幹了,跑到官場上混,算你混得不賴;我可是還有課題要做,最後的結論部分得抓緊,下個月國家課題考評組就要來了。”趙寬無奈:“好好好,你做課題,我去給你拿藥端水,伺候你。”李寸心:“不敢麻煩大書記,還是讓梨花吧。”趙寬:“梨花還是個半大孩子,吉樂像她那麼大的時候還在咱們跟前撒嬌呢,剛才看電視坐在沙發上就睡著了,我讓她回房間睡了,我來吧。”說著來到臥室拿藥倒水。

趙寬離開後,李寸心停下了手頭的工作,長嘆一聲,陷入沉思中,臉上出了憂傷。

4鼠目拉開車門,鑽進車裡發動了汽車,車子正要駛上快車道,他卻覺車裡似乎並不止他一個人,他朝後視鏡掃了一眼,一張蒼白的臉映現在鏡子裡,剎那間他的汗豎了起來,渾身發麻,腿也抖了起來,就像遭到了電擊。他本能地踩下剎車,卻忘了踩離合器,車子熄火了。他強迫自己回過頭去,於是鼠目看見了她。

鼠目一向自詡為唯物主義者,那是在沒有遇見靈異古怪的情況下;今天的情況太詭異了,鼠目有生以來第一次遇見這麼恐怖的事情:一個面蒼白身著黑裙的女人幽靈一般出現在他車子的後座上。天已經黑透了,車裡光線又暗,更增加了女人的神秘和恐怖。唯物主義也幫不了鼠目,鼠目嚇得目瞪口呆、渾身發抖,冷汗瞬間就佈滿了額頭。鼠目不知道該不該跟她說話,他小時候聽說過,如果跟鬼魂搭話,就再也擺脫不了了。而且,通過說話,鬼魂還能把人的靈魂走,就像小孩子果凍。他還說,鬼魂怕男人,男人頭上有三把火,男人遇見鬼在頭頂上扒拉幾下,腦袋上面就能冒出火星子來,鬼就嚇跑了。過去他講述的種種故事,鼠目成人後一律當成荒誕無稽的笑話,今天一瞬間都湧現到他的腦海裡,他希望眼前的一切都只是幻覺。鼠目用手連連自己的頭髮,希望自己的頭上能真的冒出三把火來把這個女鬼驅走。

“您是記者嗎?”鼠目沒有幻覺,腦袋也沒能扒拉出火來。他不敢說話,怕她食自己的靈魂;她卻說話了,標準的普通話,聲音稍稍喑啞,女中音,,像眼下正走紅的那個歌星。恐怖和慌亂像霧遇上了清風消散得無影無蹤:這個女人的聲音真有魅力!鼠目冷靜下來,恢復了自制能力,反問她:“你是誰?我開的不是出租車。”

“我殺人了。”鼠目的頭皮再次麻了,身子也僵了,俗話說毒蛇口中,黃蜂尾上針,砒霜摻芒硝,毒不過婦人心,能殺人的女人比男人更兇狠毒辣。她坐在鼠目的後面,鼠目看不到她的手和下半身,不知道她是否隨身攜帶了兇器,更不知道如果她攜帶著兇器,那兇器是什麼種類:手槍?匕首?或者乾脆就是一隻灌好了毒的注器?鼠目不知道她鑽到自己的車裡想幹什麼,剛剛恢復的思維判斷能力像是被一把利刃割斷了。

“我殺了人。”她重複了一遍,像是對鼠目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你、你、你想幹什麼?”鼠目終於問了出來,不管她是不是殺了人,也不管她殺了什麼人,都跟鼠目沒關係,鼠目最關心的是她找到自己頭上要幹什麼,她總不至於連他也想殺吧?

“我想跟你談談。”

“談什麼?我不認識你。”

“我姓張,叫張大美,弓長張,大小的大,美醜的美。”她說出了自己的名字,這個名字有些俗,卻格外實在,一聽就是文化水平不高的普通老百姓家孩子才會用的名字。李寸光猶豫不決該不該將自己的姓名也告訴她,趁機跟她套套近乎,獲取她的好,她卻說:“我知道你叫鼠目,剛才聽你跟警察說的,我沒有惡意,就是想跟你聊聊。”這時候鼠目已經確定她跟鬼怪冤魂那些東西不是同類,聽口氣也不像是要他命的殺手,確定沒有危險之後,隨之而起的是記者難以抑制的好奇心,鼠目開始盤問她:“你真殺了人嗎?開玩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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