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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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蠻子,抱歉了…”

“恩?”當心平氣和等待死亡的盤元左等了半天都沒等到痛意,卻等到一聲低語時,她有些納悶地睜開眼,然後望見身前用劍指着她頸項的大鬍子眼底深深的抱歉。

這大鬍子,也是個好人呢。

“沒事的,你動——”盤元左輕輕對大鬍子笑了笑,可話未説完,就看到他手中的劍倏地消失,而後,熊一般的身子整個飛至一旁,將那本就不太結實的獵人小屋東角整個撞塌,口角更緩緩泌出一道血絲。

“沒有下次。鬍子。”站起身,耶律獲冷冷丟下一話句後便揹着手大步踏向屋外。

“他明明不想殺我,也知道你們不太想殺我,為什麼還要故意捉人?”望着耶律獲的背影,盤元左有些不解地問道。

之所以會疑惑,是因為盤元左看出,若耶律獲真想殺她,早在這三名野漢子來之前便可下手了,並且,也絕不會特意挑這三名野漢子中那名心地最軟的大鬍子來下手,更不會在大鬍子沒完成任務時,只象徵地教訓了一頓。

“你這缺心眼的小蠻子,廢話那麼多幹嘛,還不快去幫我家主子收拾東西!”一待耶律獲離屋,光頭連忙一腳將盤元左踹到炕上,故意大聲狠狠罵道。

“噢。”雖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摸着被踢疼的**,盤元左還真的開始收拾行李。

也罷,人生嘛,不就是由各式各樣的因緣際會與機緣巧合堆疊而成,所以若今她走不了,那麼就是“清靜天”有意安排她留下,等着讓她遇上某些人,遇上某些事,完成某件功課。

更何況,她身上其實半點盤纏都沒了,既然他們硬要帶着她,那她也樂得輕鬆地跟着他們,管他們要去哪裏。

畢竟她之所以由大山中走出,便是與所有禳族人一般,在十五歲後出外尋找“清靜天”賦予他們族人每個人不同、但卻最重要的人生課題——“帝堤”般不好,她所尋找的“帝堤”就在這趟旅程中呢…

三匹馬及一部馬車,在酷寒的北地裏漫無目的的東來又西去,足足蕩了一個多月。

騎馬的自然是那三名野漢子,而馬車裏的,則是本不會騎馬的盤元左,以及大病初癒、休養元氣中的耶律獲。

跟着四名完全適應北地天候,但卻個各異的年輕男子一起朝夕相處,對盤元左來説真是件古怪又新奇的事。

光頭好聊天,不僅葷素不忌,每天話還總説個沒停;大鬍子雖樣子看着可怕,可心腸軟,並且説話時更客氣、文雅得教人無法適應;獨眼龍看似穩重、沉默寡言,但其實最愛做結論;而被他們稱之為“主子”、那名她至今不知其姓名的男子,就費人疑猜了。

他看似不喜歡人靠近他、碰觸他,可在夜裏,她實在冷得受不住而不得不厚着臉皮擠在他身旁取暖時,他也不會驅離她,只是逕自頹廢地喝着酒、頹廢的醉着酒,然後在她醒來後,發現自己睡倒在他暖和的懷中。

他雖一天到晚擺着個冷臉,看似對所有人都存着戒心,就連對那三名野漢子也愛理不理,要不就是命令來命令去,無論説出什麼,都一副絕不容許有人違抗他似的蠻橫、無情、霸道模樣,甚至反覆無常時,更不許人開口問為什麼,可其實,他自己心裏頭明明像明鏡似地明瞭每個人心底在想什麼。

當主子果真辛苦,不僅得違背自己心意的莫名陰晴不定,還一定得讓人完全摸不透自己心思,讓自己,變得不是自己。

只不過,就算他真的樂在其中,但能不能稍微透一下他們究竟要去哪裏啊?

都一個多月了,他們還在這冷得半死,並且幾天都見不着一個人影的草原上亂轉,再這麼胡亂轉下去,只要換個方向,都能轉回她的大山了!

這五人隊伍,沒有轉回盤元左的家鄉,因為終於在節氣進入“雨水”後,在耶律獲一聲令下,他們停下了漫遊的腳步,在一處高聳大山前的水草地暫留。

這處水草地,原只有他們五人,但幾天後,一輛載着老弱婦孺的馬車帶着馬匹與全部家當到來,然後在距他們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紮營暫住了下來,而後,愈來愈多載着老弱婦孺的馬車與馬匹到來了。

當這片水草地突然熱鬧起來之時,盤元左他們還是一樣孤單,因為那羣雖屬不同族、但卻不知因何集聚在一起的牧民們,一直小心翼翼地與他們保持距離,甚至可以説,時時戒備着。

這夜,望着遠處的篝火,盤元左真的再忍不住了!

是,她明白自己怎麼也算是寄人籬下,不能要求太多,但這麼冷的天,這三名野漢子就不會想到要點能暖暖身子的食物,不要每回好不容易遇到個集市,就光記得買酒跟那些凍得幾乎咬不動的怪嗎?

摘下頭上那頂古怪的保暖帽,出自己那應該看起來還算誠摯的小臉後,盤元左支撐起幾乎凍僵的身子,一把搶過大鬍子間的劍,取下劍鞘後,三兩下將上頭一顆綠石頭挖下,再將它擦得透亮,綁上繩子,然後再到自己的小包袱裏,拿出了幾塊造形古怪的皂。

“小蠻子,幹嘛呢?”理也不理身後光頭的問話,盤元左逕自走向那羣眾居的牧民,在他們的戒備目光中,努力比手畫腳了一番,用她唯一擅長的“裝神鬼”技能,以及那幾塊皂,換取了一些鍋碗、食材走回自己的營地,煮了一大鍋的熱湯麪片,端了一碗給耶律獲後,便自顧自的端起小碗吃了起來。

“唷,小蠻子你除了伺候人跟裝神鬼之外,還會做飯啊!”望着那鍋熱騰騰的熱湯麪片,光頭眼睛一亮,伸手就去拿碗,大鬍子與獨眼龍自然也不落人後。

此時盤元左卻搶下他們手中的碗,在他們的手中各上一塊皂後,指着不遠處的水塘狠狠瞪視着他們——“都給我洗去,不洗乾淨誰也不許吃,我已經受夠你們身上那味兒了!”是的,想吃就洗澡去,因為她實在受夠了!

雖早聽説北方胡人不愛洗澡,但也不能到這種異味橫發還無動於衷的地步啊!

“要知道,你們這樣不注重身心清淨,不僅有礙你們的養生,更礙我的養生啊!”正當盤元左生平第一回發脾氣時,突然聽及身後傳來一陣笑聲,愣了愣後,她回頭一望,望見的竟是耶律獲不再剛硬的臉龐上,那抹天然且純屬男子的陽剛暢笑。

他笑起來很好看嘛!那幹嘛老繃着個臉裝深沉?

“我…沒説你。”她當然不是説他,因為她的工作就是伺候他,將他伺候得渾身神清氣,伺候得他一身都是她依他形象獨家定製的酒皂香…

不明白耶律獲為何笑得這樣放肆,所以盤元左再不言語地端回自己的碗坐至一旁,努力反省自己的失控情緒。

耶律獲雖沒説話,卻邊笑邊舉起手對那三名野漢子揮了揮,然後看着那三名男子垮着一張臉,拎着手中造形怪異的皂,無奈地向水塘走去。

半晌後,那三名連發梢都滴着水的野漢子終於在盤元左的首肯下,得以將那熱湯麪片端至手中,然後邊吃、邊搶、還邊鬥嘴——“你身上那什麼味兒啊,離我遠點,像個娘們兒似的!”

“你才是娘們兒,離我遠點!”

“這小蠻子是故意的吧,非得咱一個個都跟他一樣沒半點漢子樣!”

“就主子身上的酒味最像漢子!”

“小蠻子,你這樣不對!”當三名野漢子酒足飯飽,並將矛頭全指向盤元左開始數落時,卻發現她沒有半點回應,而當他們一起望向她,才發現,她早安穩地擠在耶律獲身旁睡得沉沉。

“這缺心眼的小蠻子不僅説睡就睡,還到哪兒都能睡,真服了他了。”當耶律獲將盤元左丟入馬車後,光頭輕啐了一聲,然後望着自己的主子如同過往的每個夜一樣,靜靜一人坐至馬車外,一個不被人干擾的角落,獨自喝着酒,而眼眸,凝望着遠處那一片怎麼也望不穿的漆黑草原。

“主子,您真不打算…東山再起了?”這夜,大鬍子三人靜靜坐至他身旁,然後學着他一般,放眼望着,但他們望的,是天上那抹彎刀似的彎月。

儘管聽到身旁人的聲音,耶律獲卻一語不發。

“主子,無論您做什麼樣的決定,小的都會一輩子跟隨您。只是我們…實在心有不甘啊!那樣多的弟兄,您那樣多年的努力,一夕間…竟全…”

“主子,儘管或許時不我予、運不隨意、命不由己,但您還是您啊!依然是赫倫草原上抹滅不了的傳奇啊!”三個野漢子的嗓音,是哽咽的;望月的眼眸,是朦朧的;而拳頭,是緊握的。

耶律獲卻依舊沒有作聲,直至許久許久後才站起身向馬車走去,冷笑丟下一句話——“若不想跟着我,你們隨時可以走。這赫倫草原上,有得是你們可以跟隨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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