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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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珍從桌上端起一盤楊梅。楊梅果堆得高高的,上面着許多牙籤。她合情脈脈地先讓西平。丁西平抬眼朝她笑笑,從她手裏接過一個。然後,繼珍又端着盤子走向別人。這時,白蕙已跟所有的人打過招呼,由繼宗引着坐到了一張長沙發上。從她的位置,正好看到繼珍第二次、第三次給西平拿楊梅。
繼宗又提起了剛才的話頭,説:“西平,你接着講參觀雨果故居的情況吧,我們都想聽聽呢!”但丁西平好像已沒有興致再象剛才那樣侃侃而談了。他把兩手一攤,説:“實在也沒有什麼好講的,不過爾爾。”説完就坐在椅子上沉默着。沒有了主講人,其他人也就三三兩兩小聲談起來,繼宗兄妹則忙着拿這拿那招待大家。
白蕙見丁西平朝自己走來,下意識地朝長沙發邊上讓了讓,可丁西平並沒有在沙發上落座,而是坐在她身旁的一張軟椅上。
“白小姐在蔣家做家庭教師多久了?”西平開口説話。
“四個多月了,蔣小姐想學一點法文。”白蕙據實回答。可是她竟在了西平嘴角看到一絲譏嘲的笑,而且這笑意立刻在了西乎臉上漾開。
這是怎麼回事,做家庭教師有什麼可笑的?家庭教師就不配參加有你丁少爺出席的家宴?
白蕙哪裏知道,這時在西平腦際閃過的是近來繼珍口中時不時出現的那些半吊子法語單詞。他想,這個繼珍,還是那麼好耍
小聰明。
“白小姐專攻法國文學藝術,法國小説想必看得很多,很有研究的了?”丁西平的語調很平穩,白蕙平素也不是個多心的人,可是丁西平剛才那譏嘲的笑,使白蕙變得起來,她覺得丁西平的語調裏似乎有一絲可疑之處。
“想必看得很多,很有研究”這是稱讚,還是嘲?這話叫我怎麼回答,承認,還是否認?接下去他將説我什麼?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還是假客氣,真心虛?正在遲疑之際,繼宗來到他們身邊。丁西平指着他對白蕙説:“剛才繼宗説白小姐很喜歡雨果?”’“是啊,白小姐讀過雨果許多小説。”繼宗接口道。
“那麼,是否可以請問,白小姐最喜歡的是哪一部呢?”了西平隨口報出一串書名。
白蕙在心裏暗笑,何必呢,丁少爺!怕人家不知道你閣下是堂堂法國留學生嗎?等西平一報完,她便故意漫不經心地説;“幾乎每一部我都喜歡,那都是我很早以前讀的了。”
“白小姐現在一定是在研究更高深的東西了”丁西平似乎也覺察到什麼,便進一步問“能不能告訴我呢?”白蕙沒有回答,接過繼宗遞來的一杯檸檬汁抿了一口。
繼宗見她面孔微紅,和西平談得頗為投機,朝他倆笑笑,意思是不打擾他們了,就轉身去招呼別的客人。
西平凝視着白蕙,正想再開口説話,繼珍走了過來。她把一盤着牙籤的雪白梨片遞到西平面前,朗聲地説:“你們在談什麼有趣的事,也讓我聽聽。”西平轉過臉來,笑着對繼珍説:“你哥哥不是説白小姐是雨果崇拜者嗎,我在問白小姐她喜歡雨果哪部作品。”
“你們在談這個呀!”繼珍也落了座,煞有介事地説:“雨果確實是個了不起的作家!”
“哦,失敬失敬,原來這兒還有一位雨果崇拜者!”西平跟繼珍講話,一向隨便,這句話繼珍聽了還頗受用。可是,那戲謔的語氣卻怒了一旁坐着的白蕙。誰知西平的話並未到此為止,竟又滑出了一句“真是名師出高徒啊!”白蕙真生氣了。幹嗎盡拿人家打趣,這位公子哥兒闊少爺嘴巴真尖刻,叫人受不了。她真想站起來走開,給他一個臉
。然而,白蕙實在是冤枉了了西平。他只是忍不住,幾乎是下意識地想把沉默的白蕙拉進談話,哪怕是引得她申辯反駁,甚至是痛斥自己也好。當他看到白蕙微變的臉
,一絲歉意油然升起,可是馬上改口賠罪,又不是他了西平的脾氣。
唯有繼珍是天真爛漫的,她並沒有注意白蕙的表情神態,還是興致盎然地注視着西平説:“西平,我最喜看雨果的《巴黎聖母院》。”説《巴黎聖母院》時,她用了法語,總算沒錯,讓西平聽懂了。
西平朝繼珍翹翹拇指,眼睛卻掃着白蕙“真了不起,珍珍已能讀原版的《巴黎聖母院》了。”繼珍沒聽出西平話裏的嘲諷語氣,故作高深地説:“我覺得這比他的那本《鐘樓怪人》寫得好。”西平兩眼向上一翻:“天哪!當然…《鐘樓怪人》當然不如《巴黎聖母院》。”説完,他不住“哈哈”地笑出了聲。
繼珍更得意了:“喬治·桑的《包法利夫人》寫得也不錯。一個男作家能把女人的心理刻畫得如此細膩,真讓人佩服。”白蕙的臉簡直紅得發燙了,氣惱外又加上為繼珍害羞。原來她死乞白賴地要那張書名單子,就是為了這樣來派用場!這才好,陰陽倒錯、張冠李戴,簡直驢不對馬嘴。還不被人笑死,偏偏人家還要説名師出高徒!
可是,白蕙也不想進去講什麼,一邊是高傲而喜歡嘲笑人的闊少,一邊是同樣高傲卻又無知而心
狹窄的小姐,隨他們去吧。她朝四面看了一下,很想有人來給繼珍解圍,但繼宗正好去了廚房,另外那幾個客人有的在小聲
談,有的似笑非笑地看着這邊,也不知他們是否聽清了繼珍的胡説八道。
這時,白蕙聽到西平説話了,還故意提高了嗓子:“你知道嗎,這位喬治·桑‘先生’還與著名的鋼琴家肖邦‘小姐’有過一段風韻事呢!”繼珍很有會心地説:“哦,肖邦,我知道,是個彈鋼琴的。原來是個女人!那麼,她和喬治先生的羅曼史一定很
彩。西平,快給我講講。”’客廳那頭的談話已停止,有人在掩口而笑。
但西平顯然尚未盡興,故意朝白蕙那頭一揚下巴:“讓你的家庭教師給你講吧。她那麼博學,不會不知道肖邦‘小姐’的故事。”説着忍不住笑起來。
白蕙此時的情緒已經超過了惱怒。她想,好啊,你這位大少爺取笑一個繼珍不夠,又對着我來了。以為我沉默,就是可欺嗎?那你就錯了!我可不是繼珍,不想買你的帳。於是,趁着大家的視線都轉過來集中到他們三人時,她笑問大家:“今天是愚人節嗎?”一個名叫柳士傑的男客接茬反問白蕙:“白小姐,此話怎講?”白蕙指指西平和繼珍:“要不,他們二位怎麼一搭一擋,故意顛倒男女,瞎三話四,愚我們?”西平哈哈笑了,説:“我道歉,並正式為喬治·桑、肖邦兩位恢復
別!”大家也跟着笑起來。
繼珍起初不明白,後來也終於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出了洋相,不鬧了個紅臉。她一時不知説什麼好,訕訕地站着,猛地看到西平正朝白蕙很有含義地一笑,更不是滋味。
正在這時,繼宗走進客廳,手中捧着一大盆新鮮批把。繼珍看到哥哥,半是惱怒半是撒嬌地説:“哥哥,你到哪兒去了!快幫忙把桌子搬開,我們要跳舞了。”蔣家客廳不算太小,但周圍一圈沙發,中間如有個三、四對舞伴一轉,還是略顯侷促一些。繼宗用留聲機放起舞曲,繼珍拉着西平先跳了起來。她是個舞,只要“蓬嚓嚓”一起,她就把方才的不快拋開了。她和西平舞都跳得好,兩人配合又默契,特別是她那件新買的寶藍
洋裝配上西平的白西服,顯得非常協調。看他們兩人跳舞,簡直是一種享受。
柳士傑與陳芳也踏起了舞步。陳
芳穿了一件洋紅
的長裙,裙下是一雙白
高跟鞋。柳士傑是一套黑
帶隱條的西服。連繼宗今天也穿上了一套淺灰的薄
料西裝。五月的上海,正是年輕人打扮的好時光。相比之下,白蕙那一身淺紫
的薄呢旗袍顯得不僅樸素,簡直有些寒傖。
繼宗讓了讓另一位男客,就過來邀請仍坐在沙發上的白蕙。
白蕙笑笑説:“我不太會跳舞。”
“我也差不多,湊湊熱鬧吧。”繼宗殷勤地拉起白蕙,兩人也跟着舞曲旋轉起來。
一曲終了,柳士傑來請白蕙跳,這怎麼好拒絕呢?白蕙把手搭到了他肩上。這次是快三步,曲子是那樣華麗熱烈,柳士傑把白蕙帶着快速地轉動着,白蕙覺得都要跳出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