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長風鼓滄海連弩射巨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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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明斷!”李斯頓時欣然拱手。

一時議定,君臣盡皆欣然,這場望樓臨海的小宴直到暮方散。

巡狩船隊鼓帆北上,五七後抵達琅台。

熱風吹拂海盪舟船顛簸,嬴政皇帝很有些眩暈疲憊,登岸觸地腳步虛浮幾乎跌到。趙高連忙過來扶住,與衞士們一起將皇帝用軍榻抬進了行營。這一夜,嬴政皇帝第一次沒有批閲公文,沒有召見大臣議事,昏昏沉沉直睡到次午後方睜開了眼睛。一直守候在旁的老太醫長吁一聲,立即吩咐自己的醫助給皇帝捧來了煎好的湯藥。被趙高扶着坐起來的嬴政皇帝看了看大半碗、黑乎乎的湯藥,皺着眉頭道:“聞着都苦,不用了,等徐福大師來再説。”老太醫一拱手正道:“陛下此病干係不大,皆因舟車勞累風顛簸所致,若能靜心調息幾自會好轉。方士之術,頗見蹊蹺,老朽以為陛下當慎用為好。”嬴政皇帝揶揄笑道:“老太醫固是醫家大道,只不見成效。方士再蹊蹺,數年護朕卻有實效。事實在前,朕沒長眼麼?”老太醫道:“陛下,方士之術,在醫家謂之偏方,治標不治本,陛下之疾,當固本為上…”嬴政皇帝不悦道:“標也好,本也好,左右得人神不是?老太醫且回去歇息,過幾隨少府章邯回咸陽去了。朕,目下有方士足矣!”説罷,不待老太醫説話便大步走進沐浴房去了。

“陛下!發熱之際不宜沐浴…”

“趙高,教他走。”沐浴房傳來皇帝冰冷的聲音。

趙高很生氣這個不省事又聒噪的老太醫,立即將兩人請出了御帳。

片刻之後,嬴政皇帝在兩名侍浴侍女扶持下走出了沐浴房,神氣比昨好轉了許多。皇帝坐到了書案前,奮然一拍青銅大案笑道:“嘿!老兄弟,我又回來了。”彷彿與久別老友重逢一般親暱。目光巡睃,不意看到了旁案沒有撤走的那碗湯藥,向趙高一招手指點道:“拿過來。”趙高困惑惶恐地捧過湯藥,嬴政皇帝接過來汩汩兩口便喝了下去。見趙高茫然驚愕的神,皇帝冷冷道:“看甚?你以為朕當真不信醫家?去給蒙毅説一聲,老太醫不能走。”趙高哎哎點頭,一溜碎步跑出去了。

次夜三更時分,方士徐福被趙高悄無聲息地領進來了。

幾年不見,富態白皙的老徐福變成了一個黝黑乾瘦的老徐福。嬴政皇帝頗意外。徐福卻依舊是安詳從容,先給皇帝做了半個時辰的“真人之氣”的施治,又給皇帝服下了小半粒紅丹藥。施氣之時,嬴政皇帝朦朧如升九天雲空,直覺自己飄飛到了無垠的大海之上,與一個半人半魚的猙獰巨物大戰不休,皇帝問巨物何方魔怪,那個猙獰巨物竟説它是海神…倏忽醒來一身冷汗,及至服下丹藥,皇帝自覺神大振,這才向徐福説了方才夢境。徐福悠然輕聲道:“陛下為水運天子。水神乃大秦本神。海神,乃水神之大也。本神不見本主,此神仙之道也。故,見陛下並與陛下戰者,非海神也,大魚蛟龍之水魔也。水魔顯於陛下夢境,誠非吉兆也。老夫可為陛下入海祈禱海神,使海神護佑陛下,護佑大秦,除此惡神。”

“先生數年求仙,遇到大鮫魚為害了?”嬴政皇帝問了回來。

“正是。”徐福又將自己學生報給皇帝的大鮫魚情形説了一遍,末了道“陛下尊奉神仙真人的數百童男童女,已經在瀛洲諸島覓得了三處仙蹤,也在之罘島覓到了仙藥;若非大鮫魚為害,之罘島仙藥已經請得了。”

“好!朕決意求取仙藥。”嬴政皇帝斷然拍案“朕給先生派出三艘大戰船,裝載連弩殺大鮫魚,護衞先生盡登濱海三百里內所有海島。朕已下令水戰將軍,若先生出事,滅族之罪。先生儘可一力求仙。”

“陛下明斷。老夫自當為陛下趟開仙道。”徐福一如既往地從容。

“好。三之後,朕親送先生出海。”徐福走了。嬴政皇帝又開始了公案勞作,直到紅躍上了茫茫大海。

那一,嬴政皇帝率領羣臣在琅台前送徐福船隊出海了。

這一次,除了沒有第一次的童男童女,海邊依舊是白帆層疊檣桅如林,每隻大船上都堆滿了糧食車輛絲綢等貢神物品;方士與貨船之外,五艘大船最為特異,兩艘專門乘坐百餘名各式工匠的大船,三艘裝載大型連弩的戰船。出海儀式是隆重肅穆的。沐浴齋戒三的嬴政皇帝祭祀了海神,宣讀的禱文是:“大哉海神,伏唯告之:大秦立國,水德為運,海神乃本,我為臣民。秦帝嬴政,遣使來拜。海神佑秦,賜我仙藥,使嬴政得以長生哉!若得如此,秦帝將常祭海神,常納貢禮。大秦皇帝三十七年夏祭告。”禱文宣誦完畢,司禮大臣胡毋敬向大海拱手高宣一聲向海神奉送祭品,兩排少年方士便將三頭活生生的牛羊豬拋向了萬頃碧海之中。徐福也宣誦了祭告海神書,唸誦的是:“大哉海神,散人徐福受皇帝之託,再次入海為皇帝求仙。祈望海神:於約定仙島會我秦使,賜長生於皇帝,賜國運於大秦,使徐福不負使命。大秦皇帝三十七年夏祭告。”在即將登上船橋之時,徐福突然回身對嬴政皇帝低聲道:“陛下逢海魔入夢,體魄有不吉之兆。懇望陛下派一親信大臣返回秦地,以祈禱大秦山川之神達意海神,護佑陛下…懇望陛下,莫以老夫此見虛妄而不為。鬼神之事,原本在心也…”萬分真誠的徐福殷殷地看着皇帝,第一次顯出了一種近於人之本的躊躇與留戀。嬴政皇帝心頭不一動,笑道:“先生護朕多年,朕豈有不信之理。派蒙毅還禱山川,如何?”在綿綿悠長的雅樂中,徐福向皇帝深深一躬,登上了船橋。

嬴政皇帝向船隊遙遙招手,直到一片白帆消逝在無垠的碧海。嬴政皇帝不知道的是,從此,這支以求仙為使命的特混船隊再也沒有回來。後來的事實是:徐福們在茫茫大海中並沒有找見海神與仙藥,卻開拓生存,創造了華夏文明圈的第一個海上生長點;他們與後來出逃海外的嬴秦後裔相會合,使中國文明在海外以頑強的生命力重新再現了。在秦帝國的歷史上,這支矢志求仙的方士隊伍的出現,始終是一個歷史的黑,給後人留下了太多的想象空間,以及無法確定答案的眾多歷史奧秘。沒有人確切地知道,這些方士的動機究竟是什麼?這些方士的目的又是什麼?他們果真是一支獻身於神的神職隊伍麼?他們與當時的復辟暗有無千絲萬縷的聯繫?抑或,他們究竟是不是六國貴族復辟的一支特異的秘密力量?以秦政之求實,以秦風之貶斥虛妄,以嬴政皇帝之明鋭察,以帝國第一代大臣之英才濟濟,何以始終對這些方士保持着一種難以揣摩的姿態?如同後世的鄭和下西洋一樣,其間隱藏的政治秘密究竟是什麼?抑或本就沒有什麼政治秘密?一切的一切,都在太多的矛盾中變幻着無法確定的答案。若就最終的歸宿所藴涵的漂泊海外奮發求生並頑強地生髮傳播華夏文明而言,我們不能輕易地以“惡”兩字概括這支神秘隊伍;若以虛妄之説耗費帝國人力財力並貽害嬴政皇帝本人而言,我們又不能輕易地肯定這支隊伍。

一切,仍然隱藏在尚待開掘的歷史真相之中。

三兩間,嬴政皇帝的熱病似乎未見消退,反而有加重之勢了。

這一夜,嬴政皇帝又不得已停止了案頭勞作,被趙高扶上了卧榻。眩暈朦朧的皇帝吩咐趙高去找徐福舉薦的那個看護方士。未及片刻,趙高急惶惶飛步趕回,説不見了那個方士,問護衞軍士,軍士卻説方士一直在帳中沒有出來…趙高還沒有説完,嬴政皇帝已經霍然坐起道:“搜查大帳沒有?”趙高吭哧道:“方士居處向為機密之地,我,我沒敢…”嬴政皇帝冷冷道:“鳥個機密,立即搜查,掘地三尺!”趙高飛步去了。嬴政皇帝略一思忖,拉過一件絲綿袍裹住發冷的身子跳下了卧榻,下令一個侍女立即去請老太醫。

老太醫匆匆趕來時,嬴政皇帝正對着面前銅鼎中幾顆透着怪異的非紫非紅又非黑、似紫似紅又似黑的藥丸發愣。見老太醫進帳,皇帝敲敲銅鼎冷冷道:“此為何物?敢請老太醫辨認一番。”老太醫走近案前,打開醫箱,用揀藥的緻竹夾夾起了一粒藥丸,湊近鼻子嗅了嗅,臉一變道:“陛下,老朽得剖開這藥丸。”見皇帝點頭,老太醫從醫箱拿出一把三寸醫刀,從中一刀剖開了藥丸,又拿起半粒湊到鼻頭一嗅,面頓時大變:“老朽敢問,陛下可曾服過此藥?”嬴政皇帝淡淡道:“老太醫先説,此藥有何不對?”老太醫急迫道:“此藥為大陽大猛之物也!以獅虎熊豹與海狗之腎之鞭,輔以羊腎,再輔以若干補陰草藥而成。此藥入腹,強聚體內元氣,每每使人孤注一擲凝聚神,對元氣損耗最烈!醫家之道,非垂死之人而有大事未了,決然忌用此藥!”

“陛下!方士跑了!帳中有暗道!”趙高一頭汗水衝了進來。

“老太醫,世上有神仙仙藥麼?”皇帝對趙高的話渾然未覺。

“陛下,老朽從醫五十年,仙藥之説未嘗聞也。”

“老太醫,以朕之象,還撐持得幾多時?”皇帝冷峻得石雕一般。

“陛下節勞靜養,正道醫治,或可復原。”老太醫額頭滲出了涔涔汗水。

“知道了,老太醫去了。”

“陛下高熱不退,老朽立即侍藥。”

“先生且先下去,藥煎好拿來便是了。”皇帝平靜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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