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柳明仍然哪裏也不去,成天躺在裏間屋的小木牀上。
母親氣消了,不時從外間屋的門縫中探頭望望女兒一看她醒着,就趕忙走進屋,坐到牀頭勸道:“我説丫頭啊,你這是怎麼啦?怎麼成天價掉了魂似的!‘天塌了壓眾人’,本人既然來了,你就是愁死了管個啥用啊?乾脆,還是跟小白上
本去算了,不就省心了麼?”
“媽,您懂得什麼!”柳明不耐煩地把身子一扭,頭朝裏,不再理她。
母親嚇得急忙去找老頭子。她一路拍打着手掌,跑到外間屋的牀邊,拉起正躺在牀上看報紙的丈夫,喊道:“我説——老頭子你呀,你就知道跟破報紙親:整天把它們擱在鼻子上看哪、看哪——看那個管什麼用呀?子麪要沒啦,明丫頭呀,成天價愁人兒似的,你也不管,我好心好意地勸她,她倒喪謗起我來啦。照這樣茶不思、飯不想,成天價犯愁,咱這顆掌上明珠不就完了麼?那——我這個老婆子還活個什麼勁呵!
…
”母親心疼女兒,拍打着手掌,嚎啕大哭起來。
柳清泉是個情固執的老頭兒。自從
本人佔了北平城,他也成天躺在外間屋的牀上,先是丟了報紙不看了。以後煩悶得又翻起舊報紙,還不時地搖頭嘆氣。只不過柳明媽對丈夫不像對女兒那樣注意就是了。此刻,被
子一鬧,他用手扶住鼻樑上的眼鏡,手拿報紙,咕噥着説:“你拍手打掌亂嚷嚷什麼!什麼‘天塌了壓眾人’,真是婦人之見!你如何不知——‘覆巢之下安得完卵’。你看,你看,範長江的文章裏説,有個東北青年劉琪,一看蘆溝橋打了敗仗,他就憤而自殺了。這都是愛國、為國而死呀!你懂得麼?”
“我不懂什麼完卵不完卵!我就知道沒有子麪,肚子餓得慌!”柳明媽聽老頭子也喪謗她,捶
頓足地喊叫起來“好啊,你們爸爸、女兒都是一樣的東西!光知道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這一家子裏裏外外,吃飯穿衣,哪一樣不是我一個人來張羅侍候?可是鬧了半天,還鬧個都來喪謗我…”忽然,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柳明媽的喊叫。
“伯母,您沒睡午覺?聽您説得好熱鬧啊!”
“啊,苗虹是你!”柳明媽立刻改變了聲調,和藹地拉住苗虹的手,笑盈盈地説“你可來啦!你明姐這幾天哪——就像得了大病似的愁眉不展呀1我心想,小苗這孩子怎麼不來勸勸她姐姐呢?正想着,你就來了。”柳明媽正説得高興,不想女兒突然從後面跑了過來,一把把苗虹拉到裏間屋“砰”地一聲關上了屋門。
柳明媽站在外屋當地,瞪着緊閉着的隔扇門。同時,側着耳朵,聽女兒和苗虹在説些什麼話。
“明姐,本鬼子進城這些天了,我的
想可多啦!多想找你聊聊哇。可是,爸爸媽媽總看着我,叫我少出門。”
“唉,苗苗,聊什麼呀,聊不聊也是那樣兒…我問你,咱們就這樣叫父母看着呆下去麼?成天吃了睡,睡了吃,都快變成行屍走啦!”
“什麼行屍走,你別瞎説啦!我心裏比你還着急。爸爸説走又走不成;要走,咱們一塊兒走!
…
每逢走到街上,看見本人那個耀武揚威的勁兒,真恨得我牙
發癢…要有人再像他們進城那天一樣,狠狠地揍狗東西們一頓,那才解氣哩…”
“砰、砰、砰!”沒等苗虹説完,柳明媽在屋門外使勁地敲起門來“開門!開門!快開門!”苗虹開了門,柳明媽一頭闖了進來,緊張地左顧右盼了一陣,然後壓低嗓門,附在兩個女孩子的耳邊説:“你們倆可別説這些國事啦!本人正在大搜捕呢。咱們家東隔壁昨天就抓走兩個年輕人…叫、叫
本人聽見了你們的話,這可——可了不得呀!”苗虹轉着兩隻滴溜圓的黑眼珠,咬着紅紅的嘴
,瞪着柳明媽不説話了。柳明也用黑黑的大眼睛瞪着母親,半天才説:“媽,您不是説‘天塌了壓眾人’麼?怎麼就一定會壓在我們頭上呢…您出去吧,我還要跟苗虹好好聊聊,您總來打岔幹什麼!”柳明媽滿不在乎地往小凳上一坐,雙手叉
説:“我不出去!你們聊你們的,我聽聽也長長見識,”兩個女孩子無可奈何,只好並坐在牀沿上小聲説着話。
“明姐,北平淪陷了,學校開學沒子了。咱們就這樣乾等着?
…
你還想學醫麼?我可是非學唱歌不行!現在,我還在家裏成天練聲。可是,我一唱,就把我媽媽嚇得要死…”
“你唱什麼把你媽媽嚇得那樣兒?”
“我唱《保衞馬德里》、唱《松花江上》、唱《畢業歌》、唱…”苗虹説到這裏,情不自地用婉轉悲亢的聲音唱了起來:…
同學們!快拿出力量——擔負起天下的——興亡…
柳明媽一下子跳到苗虹身邊,捂着她的嘴,驚慌地喊道:“姑娘,姑娘!可、可別唱這些個呀!”苗虹咯咯地笑了起來:“伯母,您比我媽還膽小——我媽聽見我唱,只關窗户、關門;您卻來捂我的嘴。怕什麼呀?鬼子聽不見的。”
“要是聽見了可就不得了哇!”柳明媽連連擺着手,着氣坐回小凳上,用衣襟擦額上的汗珠。
柳明睨着母親,咬着嘴生了一陣氣,過了好一會幾才説:“苗苗,你還記得在小禹莊遇見的那個人麼?”柳明想起了曹鴻遠,繞着彎子説。自從參加狙擊
寇入城式的戰鬥之後,柳明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要是能夠找到他,咱們就有辦法了。”
“記得,怎麼不記得。那個人人品好,他説的那些話,可給我開了心竅…我也常想,如果能找到他,叫他幫助咱們,咱倆一定…”説到這兒,見柳明媽直愣着眼,又探過腦袋來——苗虹吐了吐舌頭,趕忙剎住話頭。
“你們説的那個人是個什麼人呀?”柳明媽似乎聽出了些門道“那個人是幹什麼的呀?”還沒等柳明和苗虹回答,只見柳清泉邁着大步撞進裏間屋來,一把抓住柳明媽的衣領:“那些畜生是你的什麼親孃祖呀?你竟在此地給他們當起義務偵探來!滾!快給我滾出來…”説着,老頭子一把拽走了老婆子。
戰場轉到了外間屋——老兩口一句頂一句地吵了起來。
柳明媽受了委屈,衝着老頭子喊道:“啊!
就你們知道愛國呀?你姑我也是中國人,愛國的心氣比你們一點也不差!老傢伙,你還記得麼?蘆溝橋打仗打得正緊的時候,那些工人、學生來咱家募捐麻袋,我不是一下子就把兩條麻袋全都捐獻出去啦!
“”我要把三個面口袋也捐出去,你忘了,你是怎麼跟我吵架的?
“”哼!你口口聲聲地愛國、愛國!要愛國你倒拿起槍桿兒幹他一氣呀!怎麼就會倒在小牀上唉聲嘆氣?你這個女兒呀,你還是勸她趁早別胡思亂想啦!國民黨裏有個大頭兒叫——“説到這裏,柳明媽皺起眉頭、拍打着腦門子想了想説,”唉!看我這記——對了,那個大頭兒叫汪
衞。他不是説過麼,懻揭餐齬徽揭餐齬鷴。咱中國這個爛攤子,你們就別指望它好起來啦…你們趁早死了那條抗
的心吧!咱們哪,只要
子麪能湊合吃飽了肚子,就燒高香啦。
“”胡言亂語,小人之見!
“柳清泉捶呼喊,”我不能為吃飽肚子,就甘當亡國奴…“這時,門簾外面傳來了朗朗的聲音:”柳明同學在家麼?
“柳明和苗虹急忙從屋裏跑出門外。一見來人,兩個女孩子都愣住了。
苗虹搶先説道:“曹先生,是您呀!我們正説到您,您就來了——您沒有想到我在這兒吧?”柳明一見是鴻遠,驀地,心怦怦跳了起來。定定神,扭頭向屋裏喊道:“爸爸,媽媽,有客人來啦!”曹鴻遠跟着苗虹、柳明走進屋裏。
柳明媽打量來客:這個年輕英俊的大學生有點兒面,可一下子又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見過。
柳明向父母介紹了曹鴻遠的姓名。
“請坐,請坐!我去給你們沏茶。”説着,柳明媽到屋外小棚子燒開水去了。
鴻遠坐在一把舊藤椅上,彬彬有禮地笑着對柳明和苗虹説:“我早就想來看看你們,總是不得機會。今天,不會嫌我冒昧吧?”他把臉轉向柳清泉“伯父,打擾您了。”柳明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您太見外了。我和苗虹常唸叨您,剛才還在説您…”
“哦,剛才還在説我?”鴻遠有些驚異“情況變化很快啊,你們一定更覺得苦悶了吧?”苗虹連連點頭説:“您猜得太對了!自從北平一淪陷,柳明連大門都很少出去了,成天倒在牀上。她自己説——都快變成行屍走啦。我有時倒還想出門,可是一出門就生氣。我們過不了這痛苦的生活…眼看許多青年都紛紛離開北平去找出路,可我們倆還沒想出辦法。”柳明媽把水壺在爐子上坐好,又急忙回到屋子裏,叉手坐在小凳上,不住向柳明和苗虹這邊瞅着——像要制止她們説話,又沒好意思張嘴。
曹鴻遠立刻看出了問題。改變了態度,轉而和一對老夫婦聊起天來。
“伯父,伯母,北平淪陷了,物價不斷飛漲,子不大好過吧?”柳明媽聽着這話對心思,立刻接茬説:“曹先生,您説得對呀,咱小户人家的
子,就是越來越不好過啦。早先兩塊錢一袋白麪,
本人一來,一打仗,一下子漲到五、六塊一袋了,窮人就甭想再嘗白麪的滋味啦。這還不算,窮人吃的
子麪也是一個勁地往上漲價呀——一天一個價,一時一個價,真叫人犯愁啊!
…
不怕您笑話,我這老頭子是個窮教書匠,幾個月不發薪水了,一家四口就仗着我東挪西借、求親告友的——我這閨女上大學可不易呀!她是下了課教個家館,這才掙出學費來…”
“媽,您少説幾句行不行?”柳明打斷母親的嘮叨“人家有好些事要説呢,可您總叨叨個沒完!曹先生是我們學校的老師,他來商量給我補課的事。您上街買點菜去,留曹先生在咱家吃頓飯。別總向人家哭窮了,也不怕人家笑話!”母親事事都順從女兒慣了。見女兒對這位曹先生很恭敬,還真以為是她的老師。就急忙挎上買菜籃子,扭頭對老頭子説:“火上燒着水呢,開了,給曹先生沏茶。別忘了把火再封上。”鴻遠急忙起身攔住:“伯母,外邊菜不好買,不必費心了。我坐一會兒就走。”
“那可不行!”柳明媽又嚷嚷起來“小苗也別走,都在這兒吃晚飯。別看你大媽窮,我可不能叫你們受屈!”鴻遠還要説什麼,柳明向他偷着擺擺手,意思是讓她快走算了。鴻遠會意,不再説什麼。柳明媽這才興沖沖地挎着竹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