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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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布大本華北派遣軍司令官佐佐木正雄昭和十二年七月三十一民國二十六年七月三十一隨着許多圍觀羣眾的嘆息聲,一些用木盒裝着、掛在城牆上和各處大街上的播音喇叭,也在反覆播送着本軍隊舉行入城式的佈告。一個女報告員嬌滴滴的聲音,發出了一陣陣令人麻的尖叫:“北平廣播電台——p、p、b、c——下面播送大本華北派遣軍司令部佈告:大本天皇陛下,為振興東亞——為掃除共黨——為中親善——為拯救中國…茲定於今午後,舉行北平入城式…”這撕裂人心的廣播聲時時被喧囂的人聲所打斷。廣播新聞剛結束,免費歌曲立刻發出靡靡的刺耳尖聲,響在街頭的上空:賣夜來香呵!

花兒好,不久長,有錢的人兒快來買,莫等人老珠黃花不香…

柳明按時在中午十二點到達天橋南邊的雙義飯館門前。她穿着淡綠綢子旗袍,長簡絲襪,白半高跟皮鞋。一手打着一把漂亮的綠花綢子洋傘,一手提着一隻帶金邊的綠漆皮包。她一打扮,更顯出她那修長窈窕的身材,好像一棵嫋娜的青青楊柳,又像襯着碧綠荷葉的芙蓉。她剛站在雙義飯館門前沒有兩分鐘,鴻遠身穿一身米料子西裝、頭戴嶄新的巴拿馬草帽,腳上着一雙白漆皮鞋——像一個時髦的闊少,又像一個有錢的大學生,風度翩翩地走到她身邊,微微一笑:“進去吃飯吧。看電影的時間還早着呢!”

“呵,你來啦!

”柳明對鴻遠笑着點頭。一扭頭,只見一輛人力車停在不遠的馬路旁,那個洋車伕正擦着汗——不是別人,原來是王永泰。

“就在這兒吃飯?”她向王永泰一努嘴“你的車(亻夫)怎麼辦?”

“給他稱二斤大餅就行了。咱們進去吧!”天橋南邊,永定門裏,數這個飯館最大。柳明隨着曹鴻遠穿過樓下只有幾個零落顧客的飯堂,進到樓上一間臨街的雅座裏。這是個小單間,門上掛着半截白布簾,兩個人挨着一張八仙桌子靠窗剛坐下,跟着進來的夥計,肩搭一塊白巾,滿面帶笑,恭敬地問道:“少爺,小姐,二位吃什麼?還是先沏壺茶喝?”鴻遠望着這二十多歲的店夥,諳而氣派地説:“沏壺茶,要上好香片。隨後再上飯菜。”夥計諾諾連聲地下樓去了。

鴻遠對柳明擠擠眼,故意提高了聲音:“你聽見廣播了嗎?今天午後本人要舉行入城式啦!聽説從南苑、豐台一帶開過來,就從永定門入城。”柳明咬着嘴,睜大眼睛使勁點了一下頭。她不明白曹鴻遠説這些話是什麼用意,用茫的目光看着那張蒼白的臉,低聲説:“開就開進來吧。咱們有什麼辦法不叫他們進來呢?

“千載難逢!咱們吃飽了,閒着沒事看看熱鬧吧。”説着,鴻遠站起身,走到開着的紗窗前,向街上各處掃了一眼。,然後,仍舊回到座位上。

夥計端着一壺茶水和兩個小茶杯上樓來了。一邊往茶杯裏斟着剛沏的茶水,一邊搭言説:“本人今天要進北平城啦!二位沒聽見廣播麼?城門上還貼着入城大布告呢。”鴻遠和柳明只望着他點頭,沒有出聲。夥計估計這是一對情侶,不再多説什麼,轉身下樓去了。

鴻遠起身到樓上各個單間雅座都掀開簾子望了一下,見沒有別的顧客,整個樓上就只有他和柳明兩個人。他走回來坐下,在柳明耳邊低聲説:“下午四點鐘本人進永定門。城牆上,咱們的游擊隊已經準備好給他們一頓點心吃。咱們兩個跟王家父子的任務是在城裏城外這一帶負責偵察情況。吃過飯咱們就混到人羣當中去。本人進城以前,他們一定會先在城牆上偵察的,咱們游擊隊等本人偵察過後,就埋伏到城牆上。當本人進城的時候,如果沒有發覺城牆上的點心——就是埋伏。你就把洋傘撐開,舉起來連着晃三晃,然後收攏來。完了咱們就上陶然亭去。萬一情況有變化,你就不必撐傘、晃傘,立刻坐上王永泰的洋車快走。其他的事你就不必管了。”鴻遠説到這裏,忽然提高了聲音“密斯李,喝水吧!看這天氣多悶熱…”柳明聽着這低低的好像下達命令的聲音,像戰士聽到戰鬥的號角,心裏又喜又驚,跳個不停。她興奮,自己終於加入到戰鬥的行列裏來了。卻又有些擔心,自己能夠很好地完成任務麼?那洋傘怎麼撐起來晃三晃、收攏來?什麼時候晃三晃、收攏來?

她瞅着鴻遠輕聲説:“那您可別離開我——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撐開、收攏…”鴻遠點點頭,沒出聲。他喝着茶,悠然地哼起那支免費歌曲:賣夜來香呵!

花兒好,不久長…

看着鴻遠那風倜儻、鎮定自若的神態,柳明忍不住抿嘴笑了。一種異常新奇的覺衝擊着她的心房——呵,多麼有趣的、神秘的、神話般的生活呵!和他這樣的人在一起真有意思!

吃罷飯已經午後二時了。出了飯館,柳明撐開洋傘,兩人並肩走在馬路旁的人行便道上。喧囂、雜亂的天橋一帶今天變得冷清起來,那些唱曲般的叫賣聲、吆喊聲聽不到了,馬路上熙熙攘攘穿梭似的人羣、車輛也看不見了。人們都湧到永定門裏外的便道上,懷着驚慌而又好奇的心情去觀看軍入城式。

“他媽的,養兵千,用兵一時,二十九軍抵擋不住,你姓蔣的為什麼不出兵來打打本…”

“別看這些畜類耀武揚威,兔子尾巴——長不了!”人羣裏不斷髮出怒罵聲、悲嘆聲,有的年輕人和婦女的眼裏還含着淚水…

午後三時,空曠的馬路上,行人和車輛全部斷絕了。只有奉命維持秩序的國民黨警察,仍穿着那套黑制服,手上舉着木,跑來跑去向擁到馬路邊上的人羣吆喝着:“本皇軍快進城啦!戒嚴!都上衚衕口裏去歡!”有人怒視着警察,慢慢退到衚衕口去。

有人邊走邊罵:“這可找着後爹啦——當漢賣勁兒!”警察剛要去追罵他的人,一個撐着粉紅綢洋傘的姑娘把他攔住了:“我説,警察先生,你們辛苦啦!”警察見是個穿着花綢子旗袍、細長身材、而且十分美貌的姑娘跟他説話,怒氣立刻消了,忙趨到姑娘身邊笑着説:“我説小姐,您還不趕快回府?這本人馬上就要過來了,您這年輕小姐…”聽了警察的話,那姑娘並不驚恐,也不生氣。俊秀的瓜子臉上,出淡漠的神情説:“本人有什麼可怕!?可怕的倒是中國人自己不爭氣——我就是要站在這兒,看看本鬼子能把我怎麼樣!”

“對!這位小姐説得對!”人羣裏發出讚許聲,又一擁向前。

那個警察剛要舉驅趕人羣,一個挎着破籃子、身材高大的老太太,猛然呼叫起來:“老天爺呀,你真要我這苦老婆子的命啦!鬼子佔了東三省,我一家五口死了三口,好不容易才拉扯着小兒子從虎口裏逃生出來——今兒個、今兒個,鬼子又要佔領北平城啦!我,我們往哪兒逃呵?我們可怎麼活下去呵…”説着,搖晃幾下,咕咚向道邊一栽——老人暈過去了。

鴻遠站在不遠處,認出這暈倒的老太太正是張怡介紹他認識的裕豐藥房的小夥計華興的母親。他心裏一驚,很想跑過去扶起她。但一看自己這身衣服,再一想到緊急任務,只得忍住,像看熱鬧似的站在一邊。

拿粉紅洋傘的姑娘急忙把傘挾在腋窩裏,一把抱住老人喊道:“中國不會亡!您老人家會活下去的!”隨着姑娘的聲音,人羣也應和着喊起來:“中國不會亡!”人們吶喊着、悲呼着,把老人攙扶到路旁一家店鋪裏去。

柳明和曹鴻遠並肩站在路旁,被羣眾憤悲痛的情緒染着。互相望望沒有出聲。使他們驚異的是,那個拿着粉紅洋傘在羣眾中進行宣傳的竟是他倆都見過的路芳。柳明想擠上去和自己欽慕的女打個招呼,曹鴻遠輕輕一碰她的胳臂,她會意,立刻止住步子,扭頭看着他。兩個人慢慢地向空曠的永定門前走去。

警察看他們衣着闊綽,互相挽着臂膀,像一對情侶,瞪了一眼,也沒理會他們。

他們漫步出了永定門。這兒路旁也圍着等候觀看軍入城式的人羣,喇叭裏也在播送軍入城式的佈告。柳明一眼發現人羣裏面還有王福來——只見他頭戴破草帽,身穿灰布舊長衫,肩挑兩隻破竹筐,手裏還拿着一隻銀元大小的小皮鼓敲打着,吆喊着。原來,他化裝成了個“打鼓的”柳明扭頭對身邊的鴻遠微微一笑,輕聲説:“他怎麼到這兒收買破爛來了?”鴻遠搖搖頭,暗示柳明不要出聲。他呢,不慌不忙,既不看人羣,也不看王福來,只靜靜地站在一堵粉牆前,觀看一張貼在上面的紅紅綠綠的招貼畫。畫上印着一個西洋金髮美人的半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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