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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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過一些論辯文字。技術方面的事,我沒把握,什麼移民問題,發電問題,防洪問題,生態環境問題,文物問題等等。但是爭論的基本點――人應當不應當改造自然――這點,我覺得反對意見者幼稚了。人一直改變自然,過去一直在改,今後還會改,這也是我的本行。”

“看來你很瞭解他的工作。”母親眼神飄到缸裏汨汨冒泡的大金魚,那兩條獅子頭羽尾斑斕的金魚。

“你們應當是好好的一對,都在‘改造世界’。有什麼彆扭可鬧?好好聚聚,好好談談。”

“我也不知道,兩人都太忙,就是沒有什麼必要特別趕去談什麼話。”她沉思了一陣,不太情願地説“恐怕是有一點變化,兩人都互相搭不上話頭了。自從他當了那個總經理之後,我也無心聽他的事,他也無心聽我的事。”

“夫長久分居,絕對不是好事。”母親突然抬起頭來,看着她。

“你不會是對男人不興趣吧?”這話應該她説,自從父親不在世後,母親一直寡居。有一次柳璀看見母親的神情很孤寂,覺得母親早就應該再嫁個人,不過這種事不用她勸,反正父親是抗戰牌老幹部,寡婦的福利照顧得好好的。母親住在這個僻遠的高幹區自有道理。

她把話扔回去:“你以前不是一直警告我對男人防着點,別太遷就。”

“結婚前別太遷就,”母親耐心地説“結婚後就是得遷就。你應當明白,現在的男人?權力是他們的壯陽藥。”母親微笑了,她每説出一個自認為的妙句,就會有這種得意的神。雖然母親是多少年的黨員,也算一個老幹部,但是柳璀覺得她實際上相當隨心所

柳璀受不了這樣的尖鋭,兩人話越來越不投機。她把手裏的茶杯放下,站起來:“媽,你還有什麼話要説?不然,我得回家了。”母親止住笑,不過沒有像以往那樣與她計較起來,得兩人不歡而散,反而拉住她的手,非常懇切地説:“小璀,連個玩笑都聽不得?你留下來。這麼大風沙你回去幹什麼?今夜你覺得太累就自己睡,最好陪我睡,我們母女倆很久沒有好好説説話了。我的確是想勸你到南方去一次,這事得由你自己決定。不過我留你,還有另一個原因。你安心住下,聽我説一些有關你的往事,早就該告訴你的,一直沒有機會。”她不再問柳璀是否同意,站起來,走到廚房去關照什麼。

“新來的小阿姨手藝不錯,我已經讓她準備晚餐,好好做幾個菜,我怕你一直沒好好吃飯。這個風沙天,幫我留了貴客。”宜昌之行母親的總是如此:開始令人不快,最後證明大有道理。一大早,柳璀就醒了,直接回家收拾了幾樣衣物,拔了三個電話:一個訂票,一個給研究所告假,一個告訴李路生,就直接提着小旅行箱上機場。

颳了一天一夜的風沙停了,整個世界陽光普照,大家都忘了昨天的埋怨。飛機很順利,正點到宜昌。機場外已有一輛雪亮的黑奧迪轎車等着她,但是不見李路生。來機場接她的是公司的辦公室闞主任。説是李路生剛好趕到北京去,有個緊急會議,臨時非去不可。無法電話通知,因為夫人的飛機也正在北京起飛。

他們恰好在空中錯開,或許她朝窗外看,正好看到李路生的公司小噴氣式機從空中飛過。

主任説他把李總送走時,李總就讓他留在機場準備接夫人,代為致歉。

這主任看上去最多三十過一點,做事周到,説話清晰,給人幹練的印象。個兒雖有些矮,但是皮膚光潤,一身銀灰西服畢,戴副無框眼鏡,樣子活像個香港金融界敬業的門市經理。

從宜昌機場到大壩,高速公路的兩旁綠樹濃蔭,不象是這幾年剛栽的。柳璀剛想問,主任就説:“選了速生樹種,三年就成蔭了。”到了大壩工程區,公路兩旁竟然是櫻花滿枝,一片燦爛,連地上也一路繽紛,落下厚厚一層花瓣。

闞主任一邊指點,一邊介紹“李總一開始就堅持先做旅遊的景點:先建花園工地,才成綠工程。當時我們還不理解,以為是花架子。李總當時為建路綠化的先期投資,在總部裏爭論很烈,一直爭到中央去。現在證明他完全正確!”

“是嗎?!”柳璀還不知道李路生出這樣的爭論。他從來沒有對她講過,看來他不是很想對她説。

主任嘆説“高瞻遠矚!”他告訴柳璀,現在庫區每年接待幾百萬遊客,大部分都到建壩工地參觀,旅遊業收入還是小事,工程形象,工地氣氛,大不一樣。早晚要做環境,像以前那樣搭工棚上馬,等完工再美化,就走錯了棋。

“在現代社會,形象就是實質。”主任説“李總比任何人都先看到這一着。”汽車在江北就看到遠遠聳立的總部大樓和二十五層的賓館。從特地修建的公路橋上快速馳過,他們來到壩區的五星級賓館。柳璀還來不及看,這個主任的讚美就灌了她一耳朵。

闞主任把柳璀一直送到頂層房間,他説“隔壁是總統套間,不好開,李總讓我請夫人原諒。”這話不值得回答,這個套間已經是太好了,就算是外部長套間吧,有兩張三人座的沙發,一張桌子靠牆,落地台燈、壁燈和櫃子都緻典雅,裏屋有一張桌子橫在大牀與窗之間,所有的桌椅都有雕花,幾乎是上海頭等旅館的式樣,還有一盤新鮮水果。牆幾乎空白,只有牀檔頭上掛着一幅巫山神女峯的黑白攝影。

拉開落地窗,橫斷整個大江的大壩工地出現在眼前,施工機械在切割山嶺,載重卡車在壩頂上來回行駛,工地上除了刺眼的電焊光,幾乎看不到人的活動。有一幅醒目的標語掛在永久船閘六閘首:“看昨天為落後,視品為合格。”整個工作安排得像一個棋盤,浩瀚的長江在這寬闊的江面被攔住三分之二。

主任看到她這麼着,也走到窗前。他驕傲地説:“報上都説這是人類歷史上最大的工程。可是李總不讓這麼説,認為這種話沒有據。況且自吹自大沒有任何好處,樹大招風。”柳璀回過身來,這人對李路生充滿祟拜的口吻,不像是裝的。不過她也沒有想到李路生有這種心機,還會處理宣傳口徑之類的事。在美國學了工程規劃管理的人才,管這種事未免學非所用。

主任沒有注意到柳璀的表情,繼續他的讚美。

他説李總強調庫區每個地方,每個峽岸,都標明首期淹沒海拔145米水位線,以及最後淹沒的海拔175米水位線。當時許多人反對,説這是給“反三峽派”提供炮彈,看着三峽美景有多少會消失。李總説,不標反而讓人更加疑心重重。現在這兩排標記,也成為川江一景!都説三峽決策透明,令人尊敬並且放心。

柳璀正想止住他滔滔不絕的讚詞,問他要一張當地地圖,房間裏的電話鈴響了。

主任走到靠牆的桌子前,一拿起電話,臉上笑容就沒了。他輕聲對着話筒説:“不行。”他臉無表情,聽了一會兒,只是説“絕對不行。”就把電話筒放下了。然後他拿出手機,拉開房門到過道上,隨手關上房門。

房內的電話又響了,柳璀只好自己去接,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闞主任,”那個女人説,聲音很平和,一聽就是個有主意的女人,説的話卻讓柳璀嚇了一跳:“你忠心耿耿,像一條狗,這是優秀品質。但是我要找人説話,我有這自由,你不可能永遠攔住我。”柳璀立刻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雖然母親已經給她做了充分的神準備,還是臉都氣白了,心狂跳起來。這個侮辱不是衝着她而來,可是對方罵人都用平靜的調子,使她覺得自己也大可不必降低身分:“你稍等,”她説“我讓小闞來接電話。”對方一愣,但立即恢復了鎮靜:“你就是李總夫人柳璀女士吧。”不等她回答,對方繼續説:“我能和你談幾句話嗎?”柳璀不得不與對方比鎮靜。

“我想你想説的事,與我絕對無任何關係。”她儘快地説“你還是找有關人談。”這時,她看見闞主任緊張地推門進來,便對着話筒故意提高了聲音,有意讓來人聽見:“不用再找我,我有事得馬上離開一陣子!”闞主任本想接過電話,但已來不及,柳璀話一説完,就放下電話。闞主任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

柳璀壓住自己的情緒,冷冷地説:“既然李總不在,我不必留在這裏。”闞主任説:“夫人剛到就要離開?能告訴我在哪裏?”他連連推了兩下眼鏡,聲音打顫,如有魚刺卡在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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