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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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到这些雾她便笑着。她记起蒙在她心头上一张薄薄的人事网子。她昨天黄昏时,曾同一个女伴,坐到海边一个岩石上,听海涛呜咽,波一个接着一个撞碎在岩石下。那女孩子年纪不过十七岁,了一个牧师的儿子,那牧师儿子却以为她是小孩子,一切打算皆由于小孩子的糊涂天真,全不近于事实所许可。那牧师儿子伤了她的心。她便一一诉说着。

且说他若再只把她当小孩,她就预备自杀给他看。问那女孩子:“自杀了,他会明白么?除了自杀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让他明白吗?而且,是不是当真他?他即或是真的,这人究竟有什么好处?”那女孩沉默了许久,昂起头带着羞涩的眼光,却回答说:“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所有好处在别个男孩子品中似乎都可以发现,我他似乎就只是他不理我那分骄傲处。我那点骄傲。”当时她以为这女孩子真正是小孩子。

但现在给她有了一个反省的机会。她不了解这女孩子的情,如今却极力来求索这情的起点与终点。

她的人可太多了,她却不他们。她觉得一切皆平凡得很,许多人皆在她面前见得又可怜又好笑。许多人皆因为了她把他自己灵魂,情,言语,行为,某种定型走了样子。譬如大风,百凡草木皆为这风而摇动,在暴风下无一草木能够坚凝静止,毫不动遥她的美丽也如大风。可是她希望的正是永远皆不动摇的大树,在她面前昂然的立定,不至于为她那点美丽所征服。她找寻这种树,却始终没有发现。

她想:“海边不会有这种树。若需要这种树,应当向深山中去找寻。”的的确确,都市中人是全为一个都市教育与都市趣味所同化,一切女子的灵魂,皆从一个模子里印就,一切男子的灵魂,又皆从另一模子中印出,个与特是不易存在,领袖标准是在共通所理解的榜样中产生的。一切皆显得又庸俗又平凡,一切皆转成为商品形式。便是人类的恋,没有恋时那分观念,有了恋时那分打算,也正在商人手中转着,千篇一律,毫不出奇。

海边没有一株稍稍崛强的树,也无一个稍稍崛强的人。为她倾倒的人虽多,却皆在同样情形下出蠢像,做出同样的事情。世故一些的先是借些别的原因同在一处,其次就失去了人的样子,变成一只狗了。年纪轻些的,则就只知写出那种又卤又笨拙的信,了就谦卑谄媚,装模作样,眼看到自己所作的糊涂样子,还不能够引动女人,既不知道如何改善方法,便作出更可笑的表示,或要自杀,或说请你好好防备,如何如何。一切不是极其愚蠢,就是极其下,故她把这些看得一钱不值了。真没有一个稍稍可的男子。

她厌倦了那些成为公式的男子,与成为公式的情。她忽然想起那个女孩口中的牧师儿子。她为自己倏然而来飘然而逝的某种好奇意识所引,吃了点惊。她望望天空,一颗星正划空而逝,于是轻轻的轻轻的自言自语说道:“逝去的,也就完事了。”但记忆中那颗星,还闪着悦目的光辉。

“强一些,方有光辉!”她微笑了,因为她自觉是极强的。然而在意识之外,就潜伏了一种望,这望是隐秘的,方向暧昧的。

左拉在他的某篇小说上,曾提及一个贞静的女人,拒绝了所有向她献媚输诚的一群青年绅士,逃到一个小乡村后,却坦然尽一个卤的农夫,在冒昧中吻了她的嘴同手足。骄傲的妇人厌倦轻视了一切柔情,却能在强暴中得到快

她记起了左拉那篇小说。那作品中从前所不能理解的,现在完全理解了。倘若有那么凑巧的遭遇,她也将如故事所说,毫不拒绝的躺到那金黄稻草积上去。固执的热情,疯狂的,火焰燃烧了自己后还把另外一个也烧死,这情方是情!

但什么地方有这种农夫?所有农夫皆大半饿死了。这里则面前只是一片砂,一片海。

民族衰老了,为本能推动而作成的野蛮事,也不会再发生了。都市中所免费的,只是为小小利益而出的造谣中伤,与为稍大利益而出的暗杀捕。恋则只是一群阉似的男子,各处扮演着丑角喜剧。

她想起十个以上的丑角,温习这些自作多情的男子各种不得体的情,不愉快的印象。

她走着,重复又想着那个不识面的牧师儿子。这男子,十七岁的女子还只想为他自杀哩,骄傲的人!

星,就是骑了这星,也应当把这种男子找到,看他的骄傲,如何消失到温柔雅致体贴亲切的友谊应对里。她记着先前一时那颗星。

光出来了,烧红了半天。海面一片银,为薄雾所包裹。

正在融解这种薄雾。清风吹人衣袂如新秋样子。

薄雾渐渐融解了,海面光波耀目,如平敷水银一片,不可视。

眩目的海需要光,眩目的生活也需要类乎光的一种东西。这东西在青年绅士中既不易发现,就应当注意另外一处!

当天那集会里应当有她主演的一个戏剧,时间将届时,各处找寻这个人,皆不能见到。有人疑心她或在海边出了事,海边却毫无征兆可得。于是有人又以可笑的测度,说她或者走了,离开这里了,因此赴她独自占据的小帐幕中去寻觅,一点简单行李虽依然在帐幕里,却有个小小字条贴在撑柱上,只说:“我不高兴再留到这里,我走了。大家还是快乐的打发这个假期吧。”大家方明白这人当真走了。

也象一颗星,星虽然长逝了,在人人心中,却留下一个光辉夺目的记号。那件事在那个消夏会中成为一群人谈论的中心,但无一个人明白这标致出众的女人,为什么忽然独自走去。

头出自东方,她便向东方注意,坐了法国邮船向中国东部海岸走去。她想找寻使她生活放光同时他本身也放光的一种东西。她到了属于北国的东方另一海滨。

那里有各地方来的各样人,有久住南洋带了椰子气味的美国水兵,有身着宽博衣裳的三岛倭人,有离异国的北俄,有庞然大腹由国内各处跑来的商人政客,有…她并不需要明白这些。她住到一个滨海旅馆中后,每皆默默的躺到海滩白沙上大伞下,眺望着大海太空的明蓝。她正在用北海风光,洗去留在心上的南海厌人印象。她在休息。

她在等待。

有时赁了一匹白马,到山上各处跑去,或过无人海浴处,沿了汐退尽的砂滩上跑去。有时又一人独自坐在一只小艇内,慢慢的摇着小桨,把船划到离岸远到三里五里的海中,尽那只小艇在一汪盐水中漂漾。

陌生地方陌生的人群,却并不使她到孤寂。在清静无扰孤独生活中,她有了一个同伴,就是她自己的心。

当她躺在砂上时,她对于自然与对于本,皆似乎多认识了一些。她看一切,听一切,分析一切,皆似乎比先前明澈一些。

尤其使她愉快的,便是到了这地方来,若干游客中,似乎并无一个人明白她是谁。虽仿佛有若干双陌生的眼睛,每皆可在砂滩中无意相碰,她且料想到,这些眼睛或者还常常在很远处与隐避处注视到她,但却并无什么麻烦。一个女子即或如何厌烦男子,在意识中,也仍然常常有把这种由于自己美丽使男子现出种种蠢像的印象,作为一种秘密悦乐的时节。我们固然不能喜一个嗜酒的人,但一个文学者笔下的酒徒,却并不使我们看来皱眉。这世界上,也正有若干种为美所倾倒的人类可怜悯的姿态,玩味起来令人微笑!

划船是她所擅长的运动,青岛的海面早晚尤宜于轻舟浮泛。有一天她独自又驾了那白小艇,打着两桨,沿海向东驶去。

东方为头所出的地方,也应当有光明热烈如头的东西等待在那边。可是所等待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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