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故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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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我带着哭腔笑了出来“你脏不脏啊,”接着他说“你的热带植物,和我原先想的不大一样。”我心里一颤,胡地说:“不一样又有什么要紧,反正这个世界上的人渣是千姿百态的。”

“真的是你先提出来离婚的?”他静静的问。

“真了不起,”我瞪着他“才跟人家打了一个照面你就倒戈叛变。”

“是不是你?”我也直直地回看他的眼睛,我说:“不是。”我真的不明白,人们为什么都想听真话,或者说,人们为什么总是要标榜自己听真话。真话有什么好听的?真和假的标准时谁定的?

“那么他为什么要来带郑成功走?”他呼的声音隐隐地从我对面传过来。

“他说什么你都信吗?”我烦躁地低下头,喝了一口手里那杯冷掉的茶,突然想起也不知道那个人渣之前喝过它没有,一阵恶心让我重重地把杯子放回桌面上“嘴里说是要回来带郑成功走,谁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他那个人城府深得很,打着孩子的幌子无非就是为了骗你们。你是相信他还是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他静静地说“我只信你。”西决,信我就错了,你真不够聪明,其实你从小就不像大人们认为的那么聪明。可是你必须信我,你只能信我,因为如果你不相信我,我会恨你。就像恨方靖晖一样的恨你。方靖晖永远只会拆穿我,只会识破我,只会用各种看似不经意的方式让我觉得自己很蠢,提醒我我配不上他。可是西决,你知道吗,若你不能变成方靖晖那样的人渣,你就永远都会输,就永远都会有陈焉那样的女人一边利用你,一边以“”的名义瞧不起你。其实我也瞧不起你,即便我有的时候是真的很怕你,我也总是瞧不起那个永远忍让,永远不懂得攻击的你。不过西决,我不允许你瞧不起我。

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送外卖的这么快就来了?”三婶有些惊诧的探出了头。紧接着,南音快的声音穿透了整个客厅:“爸爸,爸爸——妈,爸爸回来了。”西决立刻站了起来:“三叔。”三叔笑地拖着他的旅行箱迈进来。箱子底部那几个轮子碾在地板上,发出很敦厚的声响。三婶惊讶地看着三叔:“哎呀,不是明天早上才回来吗?”三叔一边松领带,一边说:“多在那里待一晚上,无非是跟那帮人吃饭喝酒,没意思。不如早点回家。我就换了今天下午的机票。”然后三叔转过脸,对南音说:“晚上该回学校去了吧,一会吃晚饭,爸送你。”

“出差有没有给我带好东西回来呀——”南音嬉皮笑脸。

“我这什么脑子。”三叔自嘲地笑“西决,帮个忙。有几箱苹果现在在楼下电梯口堆着,那些苹果特别好,人家说是得过奖的。我手机没电了,所以刚才没法儿打电话叫你下来。赶紧搬上来吧,别让人偷走了。”

“这就去。”西决愉快地答应着。

“我就觉得我今天该回来,果然,大家都在。”三叔笑看着我,愣了一下,目光一定是停在我通红的眼睛上“东霓,你怎么了?”

“问那么多干什么,你管好你自己吧。”三婶就像在和一个小孩子说话一样“赶紧把箱子拉到房间去,别忘了把脏衣服分出来啊。”接着她像突然想起什么那样,冲着南音说“南音,给那个饭馆打电话,再加两个菜,我之前没想到你爸要回来。要那个,什么豆腐煲,再来一条鱼,都是你爸喜的。”

“妈,你刚才还说,这都是耗时间的菜。”南音嘟起了嘴巴。

“叫你点你就点,”三婶笑着嗔怪“你没听见刚才你爸说了,他等会儿送你去学校,晚点怕什么,怎么不知道动脑子呢——”

“三婶,我去洗个脸。”我站起来,走到卫生间去关上门,我打算在里面待得久一点儿,因为我知道,要给三婶多留一点儿时间,她可以关上卧室的门,原原本本地跟三叔描述一番今天方靖晖那个人渣来过了,然后轻言细语地叮嘱三叔千万别在饭桌上跟我提起这个,因为我刚刚天崩地裂地大哭过,再然后他们俩一起叹气,叹我一波三折的命运。我能想象,程序一定会是这样的。幸福的人们需要时不时地咀嚼一下不幸福的人的凄惨,是为了心意足地为自己的幸福陶醉一番。我狠狠地咬了咬嘴,把冰冷的水拍在面颊上。我没有丝毫贬义,只不过是就事论事。

南音元气十足的声音打败了水龙头里奔放的水声,她听上去毫无顾忌地打开了三叔三婶卧室的门:“妈妈,我们寝室有个女生家的狗生了一窝小宝宝,她说可以送一只给我…”

“你做梦。”三叔一回来,三婶说话的声音听上去也元气更足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地什么心,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就在你爸爸回家的时候才说,我告诉你,没用,这件事情没得商量。我们家里现在又两个这么小的孩子,小动物多脏啊,万一传染上什么东西谁负责?”

“不至于吧,”三叔非常称职地帮腔“我们小的时候家里也养着猫,还不是都好好的,也没有传染上什么啊。”

“没你什么事儿。”三婶果断地接口“我说没商量就是没商量。还有,什么你们寝室的女生,还不是苏远智的表姐家的小狗没人要——你那天打电话的时候我听得一清二楚,别想蒙我。”于是南音聪明地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苹果来了苹果来了,雪碧,你也过来帮哥哥搬一下呀——”总是这样,我对镜子里脸惨白的自己冷笑一下。总是如此,我从少年时就无数次目睹的场面,西决在一边鞍前马后地搬重东西——他小时候是一袋面粉、一袋大米,后来变成了电视机、书架,再后来是煤气罐,他还要搭配上一副任劳任怨忠于职守的笑容,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有多么的身心愉快。就像是古人嘴里说的那种“家丁”我知道我不该这么想,我知道这个家里除了我没有人会这么看待这个问题,我知道三叔三婶是天下最好的长辈,我知道西决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这些事情本来是自然而然的。我知道就算是二叔和二婶那对离谱的鸳鸯在天有灵,看到这个场景说不定也会觉得放心。所有的道理我都懂得。只不过,每一次,这样的画面总是会硬生生地刺痛我的眼睛。

你怎么可以允许自己这么活着,就这样毋庸置疑地活在别人的恩典里?怎么可以?

你去死吧。我在心里悄声重复着。我努力了那么多次,从我鼓励你打架开始,从我教你烟开始,从我坚持要你去年你想学的专业开始,从我要你离开龙城开始——我努力了那么多年,无非是想要提醒你,无论如何你都是独一无二的你,无论如何你不应该放弃成为你自己的那种尊严,你可不可以坏一点,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好,你可不可以不要好得那么委屈,你倒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明白?

南音愉快地声音又传了进来:“这盘糖醋小排是我和姐姐的,没有放葱的茄子是哥哥的,鱼是爸爸的,妈妈喜喝汤,糟糕,忘记他们汤里不要放芫荽,姐姐不喜——你再帮我拿两个碗好么,在消毒柜里面。可是雪碧你最喜吃什么呢,我们刚才都忘记了问你。”

“我什么都喜。”雪碧笑嘻嘻地说。

“怎么可能什么都喜呢,总得有自己最喜吃的东西吧?”

“我真的什么都——喜。”

“人要有个,懂吗雪碧——”南音长长地叹气“不能什么都说好,什么都喜,你才这么小,总得敢说出来自己最想要什么东西呀。”然后她又有成竹地补充道“就从大胆说出来你最吃什么开始。”

“我最吃——方便面。”

“别你打败了——那你和我姐姐一起住是再好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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