諭建立中國的現代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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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洋文學裏沒有天地人的清安。希臘的悲劇即是人與神不得相安。希臘文學中比較好的還是喜劇。
基督教的神是“無”比希臘的宙斯神他們大,但西洋的人事還是沒有“無”的背境。自羅馬以來,若沒有基督教的神則可說不能有西洋文學,他們的作品亦是在觸及神之處好,譬如在托爾斯泰的小說“戰爭與和平”裏。但是最大的創造是人與造化小兒相嬉戲,西洋文學裏沒有這個。中國人是因于大自然以知神,又因于神以知大自然,而西洋人則不能看得基督教的神于大自然無隔。
后世的西洋文學比希臘文學有了一個背境,但尚不能是“無”的背境。所以西洋文學裏只有社會的事態,而無悠悠人世的風景。
文明的背境是“無”進步而為人事條理之美,用器物之美,與人相之美。中國的人事條理有朝廷的與民間的禮儀風景,器物亦是生于此禮儀風景之美,非西洋文學裏的社會事態與器物可比。中國的人格之美,如史記裏的,三國演義裏的,世說新語裏的,唐宋史傳裏的英雄美人,與街上陌上的庶民,他們的智慧,道德氣概有幾等幾樣的品格,無數相異的美法,比起來,就可見西洋文學裏人物造象的貧薄
惡,有好的也是藐小。
西洋文學未有人之所以為人的自覺。
中國文學寫情,天
在情之始,西洋文學則只知寫情。于事,中國人是說有
與命,
是天理,命則是其演繹,而西洋文學只知寫事態。佛教知
而不知命,西洋人則知命而不知
。所以西洋文學寫情及寫事態,其兩頭皆無餘韻。中國文學的是調,西洋文學的是旋律。調是生命之波,可有餘韻,旋律則是力學的,即使留下深刻的印象,也不是餘韻,調是可遊戲的,旋律則會使人不得解脫。加以西洋的符號文字先在其狀寫物象時已受到限制了。
所以是要以復興中國文學來建立現代的世界文學。
以前歐洲文藝復興是從希臘的東西再出發,現在卻是要從中國的東西來再出發。以前英國為霸,世界各地皆學英文,今后中國王天下,當然可致外國人皆學漢文字。以中國的文學為標準。
四西洋文學當然也有可看,只在于你的眼光。近世的西洋文學大抵是革命之后有一番興旺,如十九世紀的英法德文學與俄國的文學。俄國是彼得大帝歐化后出來了普希金、果戈里、屠格涅夫等人的作品。本明治維新,中國五四運動,都出了新文學。而蘇俄與中共皆無文學。現在西洋的世界黯淡沒落了,其文學亦隨之衰落,英國的美國的西班牙的與還有什麼國家的最近的作家們是誰,不知道他不會是什麼損失,若看他們的作品,也只為看看其是什麼程度。川端康成的就很不及泰戈爾。索忍尼辛的報導文學亦只是有其必要。若論今
的文學,我喜歡的還是朱西甯的小說“艷火結在鳳凰木上”朱天文朱天心的散文小說,也比我所知
本有盛名的女作家的好。
本是保田與重郎的文章可敬。但是都還要有一個世界
的中國文學復興運動纔行。
中國漢唐輸入西方文化,都採用得很自然,印度的與波斯的、羅馬的。中國人今對于西洋文化採用得很不自然,是因被西洋國家戰敗之故。但是自鴉片戰爭開港以來,于今已百數十年,早應來一次再檢討了。要如何來再認識中國文明為世界的正統,要如何建立中國自己的新制度,要如何來採用西洋的東西採用得自然,這裏第一個偉大的先是孫文。但文化人說孫文思想不成學問。所以我要來再作說明。
文明是在于空與之際。
佛說空,老子說無與有,此是文明最基本的悟得。古代希臘人亦曾觸及了這個“無”字,可是無法論證,他們遂歸結于宇宙惟是“有”所以數學發見了無理數,他們就沒有了辦法,物理學上發見了原子核與電子軌道之間的“無”他們亦還是不知無。西洋人從自然科學再加以神,亦到底于大自然有隔,所以他們做的東西雖有用而不好,終于一次又一次的總倒壞。他們的文學是寫的這樣的物質的社會的事態與
情,當然是格低。
學院派中知中國之好者,認為也不可經蔑西洋,意思是西洋人也知“無”例如沙特哲學即講到“無”又西洋哲學亦有悟,如康德哲學裏所謂“先驗的”但那都似是而非。中國人即使不知一個“無”字,其所作為,乃至其人身之姿,皆自然是“無”而西洋人則雖知得了一個“無”字,亦到底有隔。十字軍后,歐洲人通過阿拉伯人與印度人而學得了中國人發明的零數。有位俄國的數學家且知說佛教的涅槃即是零。西洋的近代數學而且發展了無限與有限的理論,但他們其實還是不懂。若真懂得無與無限有限之故,即可以凡事做到絕對的密,文明的東西必是絕對
密的;而西洋的東西沒有一樣能夠。戰后美國人至
本學茶道,茶道的作法都會了,連茶道的
神是“和寂”也學會說了,然而還是不對。一個“無”字,如中國民族等,當初是渡過洪水開創新石器文明時纔悟得的,西洋民族沒有過這樣的修行,要悟得談何容易。
自然界的凡物,都是有與無同在,文明的造形亦是空與同在。所以凡物都有著無限的時間與空間,所以可是風景。西洋文學裏沒有風景,是因其沒有無限的時間與空間。西洋現代社會的營造即是在把時間與空間都
滿了,已迫近最后的總破滅。只知有而不知無,則于物終不得其真,所以西洋文學如西洋繪畫,屢變其狀寫的方法,而每次都還是不對。于物不得其真,則對之不親,所以西洋文學裏沒有中國文學裏的
風不相識,陌上街上行人皆有親。西洋文學裏的愛沒有與世無嫌猜的親情與背境。
張愛玲對于西洋的古典文學都不喜。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裏的重大場面,及杜斯妥也夫斯基的小說裏天主教的、與斯拉夫民族的深刻嚴肅的熱情,她都不以為好,德國法國英國的漫文學她都不
動。她不喜拜倫,宁是喜愛蕭伯納的理
的、平明的諷刺的作品。西洋文學就是如此而已。
本的最大軍港是吳,為
俄戰爭時的司令地,及二次大戰敗仗后,此港曾一時廢置,真是“霸圖殘照中”吳港的氣勢遠比赤壁雄偉,然而
本的文人不能有一篇可比蘇軾的赤壁賦的吳港賦,此即是
本文人學的西洋文學手法的限制。西洋文學不能像赤壁賦的有天地之大。如野川弘之著這回太平洋敗戰海軍紀實的小說,遠不及平家物語。西洋文學裏沒有天意與人事之際。
從西洋也有可學,如數學與科學。但數學與科學是世界的,並不專是西洋的。本人的數學與科學今已趕上了西洋,不能說那是西洋的,在數學與科學上只有西洋人的程度,沒有西洋人的氣質。西洋的哲學文學與藝術纔專是西洋人的東西,有西洋人的無明。西洋的政治與經濟也是無明。
但也還是西洋的東西可學。
今時受過西洋畫的訓練的畫家,都能畫物象的輪廓正確,畫人體合于比例。西畫的調也有可參考。但不必用其透視學,光與陰影法。乃至輪廓的正確
亦只是不可不會,但不一定要遵守。音樂也是學過西洋的音律有益,但是不必遵守。建築亦然。因為繪畫音樂建築等皆用數學物理學,但並非數學與物理學即是美術,社會科學、藝術科學云云,乃是無知。中國東西的造形是好到與數學及物理學相忘,西洋的東西是生硬未
,故其用數學與物理學之處特別觸目。中國的東西積久或至怠于數學與物理學的知識,而從西樂西畫與西洋的建築等則可容易學得此知識,且可使中國的繪書音樂建築返
為生,有了新鮮空氣。但是西洋那種無明的觀念與情緒則不可學。文學的事亦是如此。胡適之的與周作人的文章都有一種科學的明晰。而今時中國文學的不好則是學了西洋文學裏的觀念與其情緒。明人的散文很理知,周作人的文章恰好可以與之無間然。中國的新文學必要是中國的。
哲學的事亦然。
文學與哲學與科學本來可以一體。中國有易經已極完備,可是戰國時如惠施的詭辯與同時代希臘人柏拉圖集中所載詭辯與印度諸外道的詭辯,皆很可喜,因為哲學不僅在其結論,而亦是在其辯說的一節節都是新鮮的,即此所以哲學可是文學的。莊子即是把當時的哲學與科學皆成文章。王充的“論衡”則嫌文章的力量不足。后世能哲學與文學為一體者是李白歐陽修蘇軾的詩。文是司馬相如、司馬遷、柳宗元的。又就是明人的散文,明人散文的理知大約是受利瑪竇輸入西洋科學的影響。但是明人的散文不夠大。民國是五四時代周作人的文章有一種平明,但是也還單薄。
后世西洋的哲學重在結論,而少辯說的節節新鮮。五四以后的文人講民主主義,與共產主義,皆只是結論的強行,所以不成文學。他們講科學亦是只在結論,沒有科學知識的節節新鮮。結論雖是錯誤的,但其途上知識的節節新鮮則有可以為我用的。現在我們是以今世紀物理學上與天文學上的知識的新鮮,自來作出我們的結論,即是把易經以來我們原已悟得的宇宙觀來作一次新的說明。我們不要西洋人對于這些新知識的結論。
政治與經濟的事亦然。人世與社會是一非一,西洋的政治經濟與社會的行事皆其使用數學與物理學之處很觸目,可供我們學習,但仍當是中國的政治經濟與人事的行事。中國的文學是與政治哲學為一體,有云禮樂文章,文章的氣韻是?于樂,文章的體裁是合于禮,建立中國的現代文學是要通過一個大的思想運動。
五從來思想運動的出現,一種是為說明文明的體質的問題。例如釋迦說現社會是無明,而提出佛法,與孟子的辨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與耶穌的斥異教徒。又一種則不關文明的體質,而只為對應事態,例如近世歐洲的那些改革社會的思想運動,及殖民地獨立思想運動。孫先生的是兼有兩種,以王道正文明的本質,以革命救中國的危亡。所以大思想運動都是否定現狀的。今而言思想運動,第一就得否定西洋社會的體質與其現狀,而提出正面的來。
文明必是知無與有的,而西洋惟知物質。西洋人雖從巴比倫襲取了新石器時代發見的數學與物理學,以及神,但是他們仍舊不知“無”他們的情緒仍是舊石器人的無明東西。這是我們的朋友與學生都要有的對西洋的認識。再則是對于第二次大戰后風靡全世界的產業國家主義要能提得出代替案,政治是要知祭與行政一致,產業是要以手工業農業為主,而以機器工業為佐,社會是要以人家為本位,不可因現代產業而破壞人家,即是要為人家而改正現代產業。這是我們的朋友與學生都要有的對于世界現狀問題的見解。世界的現狀今是在急走向人類歷史的終末,我們今
當前的敵人是中共,要打倒中共,光復大陸,但我們的抱負是要做到孫先生說的世界大同,以中國文明王天下。
所以我要與新識友人龍君作一次深談,乃至二次三次。保羅早先反對耶穌,后來卻做了基督教的第一功臣。佛教的第一大弟子舍利弗也早先是外道。龍君的才智與品德可以是第一人,惟其至今的想法還只是一塊新鐵,要放在火裏燒過,被鐵槌打過,再在水裏淬過,纔造成一把寶刀(佛經裏話“智慧以為劍”的劍)。
例如龍君是學社會學的,但是社會要昇華為人世,社會學之上還有人世禮樂之學。這裏初步就要能讀禮記,此點龍君試想想看以為如何?
又如西洋的社會福利的作法,龍君當它是好。但是由政府來辦,不如由民自辦,輕賦稅,使人家有餘力可以養老慈幼,自然亦鄰里守望相助,親友疾病患難相恤,比由國家來做更有情義之美。由民自己建宅亦比公營住宅可有萬民的創意。此點龍君想想看,以為如何?
龍君大體是承認西洋的現制度,說凡制度皆不能盡善。但如此則變得沒有了標準。譬如西洋史上的奴隸制度亦不是沒有過它的好處。對一個時代的東西的判斷,應看下列三點:一、一種制度如果其體質是惟依于物質的有,而違反大自然的五基本法則的,即是惡制度,它必趨于滅亡。
二、惡制度亦可以在被社會其他面的人情培養中而得發達,而它終至于把這培育的人情美德亦破壞盡了,則此制度即不再能繼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