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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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香院灯笼高挂,亮如白画。院里百花飘香,醇酒笙歌相对,偶尔传来女子的娇笑声和男人划酒拳的呼喝,亦有谈古论今,热闹非凡。
盈儿听着这一切,只觉刺耳难受,父亲含冤入狱,如今在牢房受苦,巨帮的人却不曾闻问,只知道饮酒作乐。
蔡掌柜见到盈儿,连忙上前问候,“七,来梨香院有事吗?”
“江离亭在不在?”盈儿面无表情的问。
蔡掌柜吓了一跳,“在…在,可是他和二少爷、三少爷在会客。”
“叫他出来。”
“七少爷走不开,那几个是差爷,不能惹的。”盈儿还没听完,就往里头跑去,看过每一个房间、每一个亭子、每一栋楼阁;蔡掌柜跟在后头劝阻,也有几位姑娘跑出来拉她。
盈儿急忿加,就是想找江离亭吵架,她一撞开蓬莱轩的雕花大门,就听到江离亭哈哈笑道:“有趣!原来递解钦犯过程如此惊险,马爷,来,我敬你一杯!”马爷才举杯,盈儿已怒气冲冲站到桌前,红棉停止唱曲,屋里十来个人都在看盈儿。
“江离亭,我要你还我爹来!”石破天惊一吼,双手就要掀桌子,幸好姑娘们眼明手快,及时拉住她,“盈儿姊姊,不要啊!”江离亭忙拱手向客人赔罪,“小妾无礼,坏了爷们的兴致,我先喝一杯赔罪。二哥、三哥,得罪了。”他匆忙饮下一杯酒,又道:“红棉,你继续唱,红桃、海棠,接着跳舞,要让爷们开心,我马上回来。”盈儿吼道:“我不是你的妾!”
“出去,出去再说。”江离亭指示姑娘们快推盈儿出去。
几位差爷饶富兴味地瞧着,红棉忙打圆场,“是七,她不喜
七少爷和我们在一起,常常来闹呢!”差爷们笑道:“我家也有悍妇哩!”江万银和江万财也争着道:“我家小妾醋劲更大!”红棉手指在琴弦上一拨,响起行云
水的清脆乐音,“让红棉唱一曲为爷们解闷,回家以后,余音饶梁,悍妇也变可
了。”蓬莱阁响起鼓掌声,然后就是酒杯
碰,歌乐飘飘。盈儿听了,愤愤地道:“江离亭,这就是你的生活,纸醉金
,谄媚无
,没有人格!”江离亭站在门外,“随便你骂,我向来如此。”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盈儿更生气了,“你陷害我爹,我还没跟你算帐!”
“陆先生的事,我很遗憾。我也求过情了,可我爹这样决定,我要如何改变?你们拿了六百两,我另外会再送五百两给你。”江离亭没有什么表情,好像是在买卖货物。
他竟然如此无情无义?果然…这就是江离亭的本,巨
帮的七少主!
他当然是向着巨帮,她父亲的
命算什么?不过是几百两银子而已,盈儿气得
泪,“江离亭,我终于看清你的真面目,枉我…枉我认识你十五年,以为你对我们陆家很好。可是一旦发生事情,你就像没事人一样…”
“不是我不肯帮忙,是我帮不上忙。陆先生倒楣,他死了,我会为他上炷香。”江离亭摇摇头。
“江离亭,你太过份了!”盈儿全身颤抖,举起手掌就往那张脸甩去,又狠又重,好大的一声响,“我爹也是你的岳父啊!”江离亭心一紧,但仍摸摸脸颊,“我还没叫过他岳父呢!”
“你到底有没有心肝啊?”盈儿的手好痛,又辣又热又麻又刺,心头也是-结如绞。
“盈儿,你爹都已经在大牢里,罪证确凿,我实在无计可施。”江离亭双手一摊,“我送你回去,明天我会再送五百两给陆夫人。”
“谁稀罕你的钱!”盈儿大叫着,“我不要你们江家的臭钱,上面都是血!”江离亭比个噤声的手势,“别大声叫嚷,客人都听到了。”
“江离亭,你心中还是只有梨香院?难道人命不比你赚钱重要吗?”盈儿几乎无力再与他争吵,“我拜托你!再去跟帮主说。”
“官府都定罪了,他们为了面子,不可能翻案。更何况,还有谁要去做替死鬼?”这是什么世界?盈儿突然放声大哭,任江离亭怎么劝也不停,紫薇等几个小姑娘围了过来,帮忙劝着,“盈儿姊姊,不要哭了,我们都是苦命人。”盈儿听了,更是抱着姑娘们痛哭,江离亭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紫薇拉拉盈儿,“盈儿姊姊,不要在这边哭,好多客人都不高兴了,到紫薇房里吧!”盈儿任几位小姑娘拉着,仍是哭得声嘶力竭,到了房中,几个小姑娘上上下下哄劝,又是送茶,又是送巾子,小小年纪却因生活困顿,变得成懂事。盈儿想到
、喜儿也将是如此命运,又是阵阵椎心刺痛。
原想江离亭能帮上忙,谁知他推得一乾二净,最后希望破灭,她要如何回哭得累了,浮香和疏影扶盈儿上,为她盖上被子。盈儿已是三天未曾合眼,此时昏昏沉沉,似醒还睡,蓦然身子一颤,人就醒了过来。
小紫薇睡在她的脚下,其余三个姑娘挤在另一张上,瞧她们天真无
的睡容,盈儿心中不免慨叹,她们年纪虽小,却比她坚强多了,也许有朝一
离开梨香院之后,她们更能在这混
的尘世生存下去吧!
为她们拉拢被子,盈儿起身离去。此时夜半,梨香院早已熄灯休息,盈儿在黑暗中摸不清方向,沿着小径走着,最后碰到了一堵墙。
原来她走到后院了,这里正是江离亭的幽竹居门口。
正想往回走,又记起江离亭方才的淡漠无情,她转身用力擂着那道红门,“江离亭,你让我睡不着,我也要不让你睡着!”她陆家的人辗转反侧,他江家的人却是高枕无忧,她不让他安睡,她就是要吵他。
“江离亭,你给我出来,做缩头乌啊?你贪生怕死、无情无义、寡廉鲜
,你不敢出来吗?”门里没有反应,可见他不是睡死了,就是不敢开门。
盈儿更加用力敲门,“你成天躲在梨香院,无大志,没有男子气概。只会作诗喝酒,我看你一辈子醉死在温柔乡,水远被我陆盈儿嘲笑吧!”门内还是一片死寂,只有周遭的蛙鸣回应她。
盈儿气急了,想到不得探望的父亲,想到可恨的巨帮,她猛踢猛打,“江离亭,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恨死你了!”她双手擂得红肿,边打边哭,索
又坐在门边大哭,可是盈儿体力不支,哭到最后,她累倒在门边了。
***天空刚鱼肚白,有人轻轻跳进幽竹居,正待进入小竹屋,侧耳一听,发现门外有异声,他赶紧进屋换装。
过了一会儿,江离亭打开红木门,盈儿顺势往他脚边倒下。他连忙扶起她,“盈儿,盈儿,你怎么了?”她不是在紫薇她们房里睡觉吗?他接触她冰凉的身子,再摸摸她的额头,竟然滚烫如火!
江离亭抱起她,心里又痛起来。
将她放在竹上,为她拭去脸上的涕泪,瞧见她红肿的双手,他又是一阵心痛。盈儿,你当真如此恨我?你是不是在外头等了一夜,也骂了我一夜?
他打了几条巾子为她敷上额头,再找出药膏,为她涂抹消炎。愣愣地望了她一会儿,才轻轻掩了被子。
“江离亭…我恨死你…”她呓语着。
江离亭无奈地为她再理理被子,转回桌前坐下。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要赶快将他所见到的画下来,再来细细思考。
天仍未全亮,盈儿糊糊地醒来,看到有个人影伏在桌前写字,看他大笔挥来挥去,又好像是在作画。蜡烛照亮了桌前,也照亮了他的脸。
那是江离亭!是她从未见过的江离亭!同样是这张脸,但是脸上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肃穆,那是一种沉稳的觉,好像是在他俩
房花烛夜,他曾经一闪而过的神情。
盈儿闭上眼,又再度睁眼。他是江离亭没错,他的左颊仍留有她的鲜红指痕,此时他手上又拿着另一只笔,沾上朱砂墨,在纸上点着。他似乎在想事情,眼睛始终来回在纸上扫视,久久才又拿笔画了几条线。
盈儿实在看不懂江离亭在做什么。她逐渐清醒,气恼着怎会被他抱进幽竹居?他安睡了一夜,一早就起来作画,真是好兴致啊!
盈儿突然想起,又是新一天,父亲的命也少了一天,她紧张地爬起摇得竹
吱咯作响,“我要回去,我不要睡你的
!”江离亭掩了桌上的纸张,捡起从她额头掉落的
手巾,“我送你回陆家。”
“我自己会走,不用你送!”
“盈儿,你病了。”
“病死也是我的事。”
“可是我会心痛——”
“江离亭!”盈儿跳到门边,红了眼眶,“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轻薄我?你就是想尽办法,无所不用其极欺负我,对不对?以后我爹死了,你更不会让我走了,你就是想得到我,跟你大哥一样无。”
“盈儿,我说过,我绝不强迫你。”
“你们江家只会空口说白话!什么肝胆相照?最后,竟然把我爹给到死牢。我爹为你们巨
帮辛苦工作二十五年,最后还赔上一条老命,你爹还有没有良心?”
“他没有良心。”
“呵!江离亭,你也承认了?你们巨帮!没有人
,全是妖魔鬼怪,我恨你们所有姓江的!”她要恨,全部都恨透了,江离亭心如刀割,但仍道:“回家去吧!去陪你母亲。”
“不用你说。”盈儿撞出竹篱门,恨恨地跑出幽竹居。
心,真的会痛!江离亭暗自承诺着,“盈儿,我不会让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