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伯父近来情绪怎么样?伯母还那么成天吵吵么?”柳明心绪不宁地说:“我爸爸还在唱那个亡国论调…嗯,他唉声叹气好像比以前少些了。我妈成天价为一家人吃喝发愁,已经顾不得吵嚷了。”说到这里,一双焦灼的眼睛使劲地盯着鸿远的脸——那里面蕴藏着忧虑、企望和期待:“老曹,咱们就这么等着受欺负么?子真是难过呀!”说着,她转眼望着窗外,气愤地努着嘴巴“奴才的奴才!正因为有了这帮人,中国才闹成这个样!”鸿远点了点头,明亮的眼睛闪烁着:“小柳,最近的形势听说了么?”鸿远的镇静染了柳明,她扬起下颏,说:“听到一点儿,也是零的。你趁这时候给我讲讲吧。”

“最近,敌人占领了咱们的河北、察哈尔、绥远三省后,山西也在危急中。国民抗战消极,处处被动挨打。南京、上海不要多少子也会失守…”

“真糟糕!”柳明了一句“要这样下去,中国真不堪设想了!”可是在鸿远的眼里,反倒有一种似乎喜悦、兴奋的神采。他把头从枕上向外凑了凑,对柳明抱歉似的一笑——意思是请她原谅他不得不这样靠近和她说话。

“柳明,你说错了!你还没有听说吧?就在南口、张家口先后沦陷之后,鬼子更加不可一世地向山西进攻的时候,已经有一支红军改编的八路军开到了华北前线。柳明,你相信么?八路军一开到华北,华北敌后的游击战争一展开,咱们的抗战形势就会改观的。”

“八路军?

”柳明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微微显出了惊讶“国民拚命向南逃;共产八路军却向北开——开到敌人占领的地方。真是怪事!”

“一点不奇怪。”鸿远的声音低得使她刚刚能够听清。但这声音又是那么铿锵有力,在柳明耳边轰响“哪里困难,哪里艰苦,哪里需要,共产就会向哪里去!”

“太好了!中国真能得救就好了!”柳明的眼里出喜“战争快点结束吧!那时,我还可以继续读书…”

“读书?”鸿远打断柳明的话,笑笑说“你可把战争想得太容易了!战争是要血牺牲的,这场仗可能还要打很长时间。现在,柳明,我想给你念一首诗——我知道你喜文学,也喜诗。你愿意听么?”

“诗?

”柳明惊奇地盯着鸿远“这个时刻你要念诗?——那就念吧!”

“‘恨不抗死,留作今羞。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这诗表达了一位国者多么崇高的神世界!”

“这诗是谁写的?我好像见过似的。”

“这是共产员吉鸿昌将军被蒋介石逮捕后,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写的。他恨自己没有死在抗的前线上,却死在中国人——也就是蒋介石的屠刀下。为了危难的祖国,他是愿意牺牲自己的…当走向刑场时,他披上斗篷,好像出门散步。快到刑场了,他突然停下来,用小树枝在地上写了这四句诗。然后,对旁边的特务说:”我为抗而死,不能跪下挨,死了也不能倒下。去!给我搬把椅子来!‘特务只好给他搬来椅子。他又说:“我为抗而死,要死得光明正大,不能叫你们这些刽子手从我背后打。你们就在我眼前开吧——我要新眼看看反动派的弹是怎么入一个坚决抗者的膛的!’特务无法,只好按他说的,从他的前面开了。他高喊着‘中国共产万岁!抗胜利万岁!’英勇地牺牲在那把椅子上…他就是那种‘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的人!”鸿远低声地娓媚地向柳明讲着这动人的故事。

“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柳明小声重复着这两句活。她为吉鸿昌将军的崇高神所鼓舞;也为鸿远——这个近在咫尺的人的品质所励。在这万分危险的紧急时刻,他却安详地向她讲他的出身历史,讲抗,讲吉鸿昌的英雄故事,好像两个朋友在围炉谈心…有生以来,柳明第一次从心坎深处被深深地动了…

就在这时,鸿远的房门砰地被踢开了。这是全公寓最后被搜查的房间。天已过午,那个领头的特务已经疲乏,他的巴拿马草帽歪向一边,灰绸长衫沾上了许多尘土,到处是皱折。他先不迈进门槛,小眼睛在门外滴溜溜转着,两道警犬般的凶光冲着鸿远、柳明的脸上身上直过来——探照灯似的照了一阵。直到鸿远慢慢地从铺上下了地,和柳明并肩站在当屋地上,他这才迈腿进了门槛。一边瞟着柳明,一边歪着脑袋瓮声瓮气地向鸿远问道:“叫什么名字?”

“曹仲平。”

“从哪里来?”

“察哈尔。”

“干什么来了?”

“考大学。”

“考完了怎么还不走?住到这里干什么?”好像钓鱼的人发现鱼儿上了钩,特务微微一笑,出一只虎牙,越发显得那黄蜡般的瘦脸森森的。

鸿远也笑了一下,不慌不忙的:“等着发榜呀。榜到现在还没发下来。”特务像捉到了把柄,猛一下子抓住鸿远的衣领,吼叫着:“胡说!发什么榜呀?大本已经进了中国,他妈的,中国人考的那套还算数?快说!住在这里干什么?准是共产、抗分子!‘永定门事件’就是你这小子干的吧?”鸿远用力拨拉特务一下子,提高了声音:“有话好说,干嘛动手动脚!是本人叫你这么发横的么?——我就是等着发榜!谁知道你们还发不发呀!你们下过通知说不发了么?再说,我就是想回家,回得了么?本正在那边进攻,通断了,难道你们这些人能不知道?”几句话把个特务说得哑口无言。他的两只小眼只白的,不黑的,使劲盯在鸿远的脸上足有一分钟。鸿远若无其事,静静地和特务对脸站着,渐渐出了不耐烦的神

一阵僵持。双方似乎是用眼睛在搏斗。终于,特务无可奈何地转脸问起柳明来:“干什么的?”他没敢向女人身上动手。

“中国大学的学生。”柳明说着,一下子紧挨在鸿远的身边。

“住在哪里?”

“学生宿舍。”

“到这儿干什么?”柳明按捺住心头的厌恶和不安,极力用平静的低声说:“曹仲平是我表哥。他病了,来看他呗。”特务见柳明是个漂亮女学生,睨着她乜斜眼睛笑了一下:“是真表哥还是假表哥?啊?

”柳明把头一歪,冲了一句:“是真是假随你们说!现在不是你们这些人说了算么!”特务瞪了柳明一眼。也许忽然到肚子饿了,也许是累坏了,不再和柳明纠。他猛一下子打开两个屉——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他扭过头问鸿远:“怎么什么东西也没有?”

“刚搬来,穷学生能有什么呀!”鸿远冷冷回答,一拉柳明,两个人紧挨着在小凳上坐下来。,特务又转脸看书架——这个破书架上只放着一本《辞源》。特务拿起《辞源》翻了又翻,看里面什么也没有,就咔嚓一声,一撕两半,把厚厚的《辞源》扔到地上。接着,一脚踢翻了书架,看看下面还是什么也没有,就转向铺开刀了。

特务已经掀掉了铺上的铺盖。这时,柳明的心止不住怦怦跳了起来。鸿远虽然没有告诉她,但她知道紧靠墙壁的铺板下面放了东西——如果搜出来,他肯定会被逮捕,自己也难免…

哐当一声,最外面的那块窄窄的铺板被特务一脚踢到地上,接着第二块、第三块又被踢了下来…这时,不但柳明紧张,鸿远也有些紧张了。这个十分忠于本鬼子的特务,仔细搜查着每个房间的每样物件,眼看最里边的那块铺板就要被踢开了——只要踢开那块铺板,下面的宣传品肯定就要出来,特务肯定要查看,那么,那么…柳明不敢再往下想了。

空气仿佛凝滞了。

就在第三块铺板踢到地上以后,特务的脚酸麻了,显得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忽然,他瞥见鸿远对着柳明偷偷一笑——特务立刻以为,这里不会翻出什么东西来。于是一脚踢开房门,悻悻地走出鸿远的房间。

屋里的两个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柳明一下子拉住鸿远的手,因为过分动,过分高兴,她的脸突然变得通红通红,红得好像一朵红玫瑰。

特务从公寓里抓走了两个贩卖鸦片烟的男人,和一个据说是“永定门事件”的指挥者——头上戴着红发卡子、屋里有把伞的女人。一场搜查风暴算是过去了。

特务、警察刚走,王福来立刻走进房间对鸿远和柳明说:“你们快走!他们一会儿还得来。”说着,一把拉住鸿远的手,出十分焦急的神“小曹,你不能回这儿来了,我就去告诉老常,叫他也赶紧离开这儿——我听见他们说了,还要来蹲什么坑…”王永泰也进来了。八只眼睛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那里面蕴蓄着多么真挚的同呼、共命运的深情啊!

鸿远附耳对王福来说了几句什么后,就和柳明走出了公寓。他们一块儿拐进一条弯曲的小胡同里。

“柳明,你不是想要离开北平么?现在还这么想么?”鸿远愉快地(目夹)着眼,好像不曾发生过刚才的风险。

“老曹,你快带我们去找八路军参加游击队吧!”鸿远扭过头,调皮地一笑:“你不久前还在想读书,想留洋,想当医学博士。要是去打游击,还怎么当博士呢?”柳明不好意思地说:“过去,我是有过那种想法——直到你刚才给我念那首诗之前,我还在希望暂时抗,以后上学深造…但是,国志士为了抗连头都在所不惜,我还惜什么上学深造?老曹,你一定想办法带我们走吧!苗虹,还有她那个男朋友高雍雅也都想走。”

“可是,现在还有些知识分子情愿在敌人鼻子底下讨生活,还在做学者专家的美梦。确实,去抗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柳明明白鸿远是在试探她的决心。她低头想了想,忽然把头发一甩,头高高地一扬:“老曹,请相信我!——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鸿远微微一笑,说:“你也把你的男朋友白先生一起动员走好么?这个人很聪明,不过,动员他你可要耐心点。”柳明的脸又红了:“这是个阔少爷,吃不了苦,肯定不会跟我们走的。”

“现在讲抗民族统一战线,尽量争取吧——不过,柳明,如果他不走,你还走么?”

“当然走!”柳明把短发一甩表示决心。

“那,咱们三天后动身可以么?在这期间你尽量多动员同学、朋友一起走。不过先不要出我的名字。”曹鸿远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组织上已和各方面联系好,决定送一批国群众先去据地,由他带队。

“嗯,我知道。”沉默了一会。鸿远停下脚步,又对柳明说:“你就去通知他们准备好。三天后上午八点在西直门外护城河沿聚齐。有人问,你们就说上香山看红叶去。”柳明的心由于喜悦,怦怦地跳个不停。一双眼睛燃烧似的放着兴奋的光采。

“我这就去找小苗,通知她——她和我一样,也急着离开这罪恶的地方。”说着,刚要走开,忽然又转回头来,怔怔地看着鸿远苍白的脸,低着头说:“你身体不好——疟疾还发吧?这回又要走许多路了,受得了么?”鸿远笑笑:“没事儿,你放心。怎么也比你们女士们能走路…”

“给你!”柳明扔给鸿远一个纸包,扭头就走。

鸿远一看,纸包上面写着“奎宁”二字,并写着“发作前二小时服下”他把纸包装进口袋里,柳明回过头来,对他加了一句话:“我就去找苗苗,有事你到我家找我吧!”鸿远对她点头微笑,直到望不见她的影子了,才大步离去。

大家正在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