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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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玉蓉伸出一只手,不知说啥好。
"可把我饿坏了。"柯碧舟嘘了一口气,畅快地说。
"你为啥不在县城吃了饭回来?"玉蓉关切地问。
"顾不上了。"柯碧舟答,"我急着回寨来。再说,还是节约点好。"
"不是有出差费吗?"
"我想省下钱打盐巴。"
"那…那你别吃冷馒头了,到我家去吃饭吧!"
"不麻烦你家了…"
"去吧!"玉蓉急得不知如何才能挽留住他,她一个姑娘家,怎能把深藏心底的情赤
暴
出来呢。她只得回过头去,尖声脆气地喊道,"阿爸,快来看啊,小柯从县城回来啰!"邵大山的声气从台阶上传过来:"小柯回来了?快来坐坐,八月竹有人要吗?"
"要!"柯碧舟只好信步走到砖木小屋前的三合土院坝里,恭敬地答,"大山伯,县林业局、农业局、收购部门听了介绍,很重视。他们直接打电话和造纸厂联系,造纸厂听说有八月竹,回电直说要,还答应我们,若从湖边寨把八月竹砍伐下来运出去,照付运输费。"
"那真是太好了!"邵大山喜得一黑的络腮胡子直竖起来,
意地抹抹嘴说,"你小柯为集体办成大事了,快进屋头来坐坐,喝口水吧!怎么,你还没吃饭?"邵大山一眼看到小柯手里的馒头,扬起两道
浓的眉
说:"快进屋头来舀饭吃,哎哟哟,你这个小伙子,不吃
饭,咋个能赶黑路回来呢?"柯碧舟迟疑着,身后的邵玉蓉不叫阿爸察觉地推了他一把,他只得走上了台阶。
柯碧舟刚在小方桌旁边坐定,邵玉蓉立即给他盛了饭,又动作利索地炒了四只蛋,一个劲儿地用兴奋得发颤的嗓音催着小柯:"快吃呀,快吃呀。这是蛋,这是细鳞鱼,不要尽是喝汤啊!"正在听小柯讲着进县城办事详情细节的邵大山,陡然发觉,刚才还是病恹恹懒神无气的女儿,这会儿竟然变得又活泼、又
神,脸上
面红光,透着强烈好奇和希冀的菱形眼里乌光闪闪,动作轻盈而又利索,还显出股姑娘特有的温存劲儿,不时地偏着脑壳瞥视着柯碧舟。
邵大山心头"噔"地怔了一下,耳朵里"嗡嗡嗡"发响,小柯的话,他一句也听不见了。
女儿吃饭前的垂头丧气,不是因为病。是病,决不会好得这么快。看她这副模样,哪像个有病的人?真要说病,那么,女儿是犯了心病!
秉耿直,说话做事喜
大刀阔斧的邵大山,尽管平时做事
枝大叶,这会儿,也看出了女儿的心事。
真正没想到,自己出于正义,
身而出在冬夜去看顾挨打的小柯;出于同情心,同意把受伤的小柯安置在自己家头养病。结果,却会引出这种绝然没想到的后果来。在邵大山眼里,到山寨来
队落户的上海知识青年,是一帮大城市来的学生娃,他们自小在城里长大,和山寨小伙比较起来接受的教育不同,看到的事物不同,连说话口音也不一样。他从来没把他们和自己的女儿放在一起思索过。不是吗,女儿是个山寨姑娘,尽管二十一岁了,可在当父亲的眼里,她还是一个啥事儿不懂的小孩子。他做梦也不相信,上海的青年会和自己的女儿说到一处去。在他看来,上海的学生娃和山寨青年之间,是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的。不说风俗习惯、人品气质合不拢,即便是吃口上,也断然不同哪!山寨人个个都吃辣,可这些知青,哪个
吃辣椒啊?
不能说邵大山这些想法是片面的,但他忽略了最主要的一点,那就是青年男女之间只要心沟通了,哪怕肤不一样、国籍不同,也是可能相恋相
的。别说他们仅仅是出生、成长的地区不一样罢了。
一旦察觉这情形的时候,邵大山的心如同让火烫着了似的,不安宁了。联想到玉蓉饭前那副忧愁的脸容,以至在饭桌上咽不下饭,仿佛生了重病一般的神态,识字不多的壮汉子邵大山,也知道玉蓉
得多么深了。
他的头脑里像被了一团
麻,嘴巴里咂着的叶子烟,火头熄了他也没知觉,仍在"吧嗒吧嗒"咂着,漫不经心地应着柯碧舟的话。直到玉蓉站起身来说:"阿爸,小柯要回寨去,我送送他吧!"邵大山才像挨了一
似的,猛地抬起头,怔怔地瞪着
女。呵,喜气洋洋的玉蓉还没发现当父亲的神态变化呢。
她太高兴了呀,看到小柯吃了饭,看到小柯为集体办事顺顺当当回来了,她怎能不心花怒放哩。邵大山心头唉叹了一声:唉,玉蓉并不在他阿爸的面前掩饰自己的
情哩!这有多么糟糕,不是听说,小柯的家庭出身,是个反革命吗!
"反革命",多么刺耳的字眼。嗨,可怜的女儿啊。
两个年轻人都没看出邵大山内心深处的翻腾和不安,柯碧舟客气地向邵大山道了谢,告辞走出了砖木小屋。
玉蓉拿着一只电筒,离开小柯两步远,准备送他走完一里多的上坡路,回集体户去。
厚实坚硬的青岗石山道,弯弯拐拐顺着坡甩向湖边寨坡上去。路两旁的槐树、花楸、紫木、青杠枝叶,撒下斑斑点点的光影。贵州山乡夜里时常叫唤的鸠雀儿,不断地发出"啾啾啾"的啼鸣声。
好幽静美妙的夜晚啊!心房怦怦直跳的玉蓉,脸上泛着层兴奋的光彩,眼睛里闪烁着异常喜悦温柔的灵光。她轻声细气地说:"唉,你去了三天,好长呀!我直觉得,你耽搁太久了。"
"其实不,"柯碧舟申辩说,"我在街上走路,都像在跑。"玉蓉相信地点点头,又道:"真怕你办事遇到困难,没把事儿办妥回家来…"
"都亏了你伯指点、帮助。"
"你也出了力啊!"
"我算个啥,跑个腿罢了。"柯碧舟诚挚地说,"不过,心头真急,真焦,恨不得一天就把事儿办完,好赶回来!"
"忙着赶回来干啥?"
"快把好消息告诉大伙儿呀!"
"只想这一个念头?"
"只有这个念头。"
"不再有其他念头了?"玉蓉偏转脑壳,咬着辫梢,瞅着柯碧舟追问。
柯碧舟垂下眼睑,低声道:"有是有的,险些给我忘了。"玉蓉的语气有些急迫:"啥子念头?"柯碧舟在挎包里掏着、摸着,拿出一把弯月形的塑料梳子,递到玉蓉跟前:"买梳子。"
"你没得梳子?"柯碧舟只顾自己往下说:"几次走过百货商店,我都忘记了。事情办妥,才又想了起来。玉蓉,我看到你每天拿着半截木梳梳头发…这把梳子,给你吧!"
"我不要!"玉蓉生气地回绝道,"我为啥要收你的梳子?"说完用眼角偷偷瞥视着他。柯碧舟像被泼了一身冷水,双手捧着梳子,不知所以地讷讷道:"这…对不起…我…"看着他那副尴尬、憨实的模样,玉蓉"噗哧"一声笑了,她劈手夺过梳子,娇嗔着:"真是个憨包!穷着饭也不吃,还要花钱买梳子。"柯碧舟定睛望去,月光下,玉蓉的脸像被通红的火映着似的,泛出一层透明的光彩,秀美的菱形眼,含情脉脉地瞅着他。柯碧舟的心也剧烈地跳动起来。
陡地,像平空里响了一个疾雷,从两人前方,传来一声喝问:"那边站着是谁?"柯碧舟和邵玉蓉吓了一跳,仔细一分辨,才听出那是大队主任左定法的声气。
"左主任,是我。"柯碧舟上前两步答。
"噢,小柯回来了呀!"左定法冷冷地敷衍一声,又向柯碧舟身后张望,"你身旁那个是谁?"
"我嘛,你生着眼睛还看不见?"玉蓉几大步走到柯碧舟身旁,大大方方地说,"小柯从县城回来,没带电筒,我给他照一路亮。"左定法方正的黑脸盘上肌搐了一下,柯碧舟和邵玉蓉这两个年轻人,双双并肩站在他面前,使得他心头冒起一股酸溜溜的滋味,很不舒坦。柯碧舟是个出身不好的知青,邵玉蓉本人提过他意见,她父亲和自己又是两路人。他不由得有些气恼,连打听一下出差情形也忘了,只矜持地点了点头,
着官腔说:"好嘛好嘛,年轻人应该互相帮助。"说完,气咻咻地甩手走了。
柯碧舟与邵玉蓉又沿着青岗石道慢慢走去。左定法的突然出现,扫了两个年轻人的兴致,两颗刚刚燃烧起来的心,仿佛被浇了冷水,平息多了。
默默地走完一里多路,前面已是湖边寨子了,婆娑的树影在月里依稀可辨。这家、那家窗户里,昏黄的油灯光闪烁摇曳着。玉蓉打破了沉默:"小柯,你知道鲢鱼湖上还产鹭鸶、野鸭吗?"
"听摆过,从来不知它们由哪儿飞起来。"
"你想看吗?"
"想啊!"
"那么,我们约个时间,去看看好吗?"
"好啊!"
"下个赶场天,队里放假,吃过早饭以后,你来喊我,我们一起去,好吗?"
"行!"
"我在湖岸老柳树脚等你。"玉蓉的呼有点急促地说着,把电筒
到小柯手里,"快进寨了,你回去吧。我走了。"说完,
身沿着来路跑去。
"哎,"柯碧舟举起电筒,"拿你的亮去!"黑夜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回答:"我惯了,看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