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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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觉得很委屈?”小喜崽想了一下,嘟起小嘴,先摇头,迟疑一秒,又改变主意地点头。
“好吧,那你慢慢把自己的委屈说出来吧!”
“我承认跟人家扯一气,该骂,但是庐三公子的事是千真万确,小姐,我没有骗你,我是昨晚帮你汲热水时,不小心听到大小姐和姑爷的对话…我先说,我不是偷听的喔,我是不小心路过他们的厢房,听到他们谈到你时才忍不住地留下来听的。”
“好,你不小心听到什么?”
“我只听到一小段,说庐太传派去洛跟老爷的媒人已经回来了,但是老爷没有马上答复媒人,推说得等到你回去后,商量商量再做定夺。”窦惠听了,沉默不语半晌,才锐:“为什么姐姐都没跟我提呢?”
“就是啊!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嘛!你明明人在京里,为什么对方还特别挑你不在家的时候才去找老爷?这中间摆明有问题。”小喜崽瞥了窦惠一眼,决定探探小姐的反应,再决定该不该多嘴。
结果她的小姐说:“是不太对。”正中下怀!小喜崽毫不松懈地接下去道:“所以我就决定待得更久些,结果你知道我听到什么吗?”仿佛为了制造张力,小喜崽顿了一下才说:“原来是大姑爷和庐太传事先商量好的,庐太传很中意你,但又知道你没有嫁人的意思,所以趁着二姑爷的事件,想让你骑虎难下,因为庐太传跟大姑爷说,只要窦家能和庐家联姻,他自然会尽全力帮二姑爷罪,而大姑爷也能再谋猎更高的官衔,跻身光禄大夫之林。”
“荒谬!爹爹才不会贸然答应他们。”
“所以他们才想趁你不在家时,去说服老爷啊!我看他们一定还是说那些老套的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之类的话!”
“那也不关他们的事!为什么他们就是要我嫁呢?”
“咦!这个我昨晚也想到了,所以又决定留更久一些,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又给我听到了!原来年初时,京里有一个地理半仙曾受庐太传之请,前去洛找福地,那个半仙在咱们家乡待了两个月,没找到什么福地,但回来却跟庐太传说,窦家小姐前辈子是天女化生,今世降生乃是前来造福人群的,福报多得不得了!若有谁能娶到你,那一辈子是仕途平坦、官运享通,原是市井小民者,直升公堂之位;本是人中之龙者,更能荣登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尊荣高位!”窦惠一听,好笑地皱起眉头“这真是无稽之谈啊!我看是那个江湖术士被洛
的风景名胜
住了,只顾游山玩水却忘了正经事,才胡诌瞎扯,还亏庐太传位居三公之位,竟然分不出真伪!就冲着他这点迂腐昏味,我宁愿当个老姑婆,也不要有这样的家翁,更何况,我已决定服侍爹爹一辈子了,等爹爹百年后,再上山追寻我师父去。”
“小姐,可是圆妙法师不是已经拒绝你的跟随了吗?她说不一定得入空门才能修道,所谓殊途同归,小姐有自己的路得走,不论距离远近,只要你心存善念,佛法是常驻你心的。”
“小喜崽,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每个人都有理想,如果我因为师父的一句劝阻,就打消主意的话,岂不是真的意志不坚,当修道为儿戏玩了吗?所以我坚信师父这么说,全是为了要试炼我,加强我的信念。”
“哎唷,我的好小姐,现在不是谈出家的时候,更何况你的信念已够强了,再强的话可以就摧刀断剑了!”小喜崽忍不住为她家小姐担心“你可得先去清楚大姑爷和庐公在玩什么把戏,如果老爷要你嫁的话,你必然还是会遵从的。”
“我当然会,但是我相信爹爹不会接受庐家的提亲。”
“可是庐太传很有权势的,如果他在官里搞花样,暗中打击老爷,拿你出家这回事开刀,参一本的话,那怎么办呢?”窦惠也知道官场的现实利害与勾心斗角的把戏,但是她却不愿意把对方想得那么卑鄙,更何况她觉得整件事都是空
来风的迂言,任何聪明人听了,都会嗤之以鼻的,更别提一名太传会不分是非公然闹到天朝去落人口舌。
“爹爹当年在朝为官的时候,待人处世一向行得正、坐得稳,如今辞官隐退也两年多了,人家没道理会因为媳妇讨不成,反倒要挟我们,传出去的话,不是反而污了自己的名声吗?”
“可是小姐,话不能这么说啊!如果每个当官的都像老爷那样洁身自的话,那天下早太平了,你得知道,如果那个半仙为了谋生因而到处造谣的话,光是应付前来拜访的客人就够老爷受的了,而且小姐你已超过法定结婚的年龄了,依据国法,他们是有权强迫你嫁人的!”窦惠闻言,不可思议地睨了丫环一眼“小喜崽,字都不肯学的你竟对国法那么有概念!老实告诉我,你昨天真的是不小心路过姐姐的厢房才听到这椿事的吗?”在这个节骨眼上,小喜崽也不管会不会挨骂了,她豁出去地说:“好嘛!我承认我是偷听来的,但是大姑爷的作法真的是很差劲,而我本来以为大小姐是怕姑爷生气才不敢出言阻止,结果你知道吗?竟然是大小姐提醒姑爷说,依据国法,你不能不嫁的!”
“窦惠脸稍变,但是很快就恢复了神情“你大概听错了!”
“没有,小姐,我发誓,我没有听错,真的是大小姐出的主意。”
“那又怎样?”窦惠倏地起身,质问小喜崽“你是要我亲自去问她吗?”
“不是啊!我只是希望小姐知道情况罢了,而且刚才那位大叔也说过那个庐三公子有问题…”
“人家颠三倒四地胡扯,你也相信啊!”窦惠轻斥她一声。
小喜崽心一急,也忍不住大声起来了“那为么什我跟小姐说实话,你却一句也总不进去呢?我从九岁起就跟着小姐了,你应该知道我的个的,我那么关心你,你却老嫌我多事。”
“哭,又哭了,你怎么这么哭啊!”窦惠眉心微蹙,不悦地看着小喜崽。
“我就是哭,才不像小姐那么冷酷,又莫名其妙!没心没肝又没肺,你
本不懂人家是多么为你着急,像刚才你差点被马踩了,却还神经兮兮地对那个势焰薰天的将军下跪…”窦惠一听到丫环提起那个人,喉头倏地一紧,鼻间也泛起酸楚,为了不让自己受到动摇,她将背
直,双手
叠地跪坐在席上,两眼紧瞅着泗涕纵横的丫环说:“你失态了,喜崽,忙了一上午,也该下去休息了!”小喜崽听小姐遣她走,硬是噘着嘴挤出一滴泪来,她端起碗后,猛地起身,强拐着麻腿走向门,将之用力推开后,跨出门楹,心有不平地朝小姐欠个身,便匆匆套上鞋履而去。
窦惠这才释然地阖上眼,缓缓舒了一口气。
天气虽热,平气
红润的她却苍白得如石灰,她强忍泪紧咬下
的抖瑟模样,只怕尚未从惊吓中恢复过来。
十分钟后,一阵刺痛让茫然的窦惠低下头,才瞟到她上下握的掌心已被指甲戳得淤血!她猛然松开双手,改撑在席垫上,修长的颈项同时无力地下垂,半晌后,一行不受她
的泪珠悄然缢出她的眼角,倏地滚落她的脸庞,一滴,两滴,三滴的坠落,将她的丝裙沾
了。
不行,你不能再哭了,过去的事已无法挽回,你就是再想他,也改变不了一切!
窦惠在心里郑重地警告自己后,直
身,伸手将泪揩去,试着以平常心看待整件事,她原以为自己可以捱住心里的悲伤,但是拓跋仡
仇视她的讥谑脸庞却徘徊在她眼前,不曾从她脑?锷⑷ァ?br>平常能忘掉他的原因,就是当他不存在,如今,在心情大起大落的时刻去关闭记忆之泉的闸门,才了解力挽狂澜的无奈。
鼻酸从她的心坎直窜上她的喉头,她微颤地阖上濡的长睫
,拧起秀眉,试图抗拒自己的意愿,但是那
久尘封的记忆恰如被汤汤河水洗涤过一般,清澈地不容她说不,于是
乐年华的往事历历在目,其深刻的程度仿佛发生在昨
…
北魏帝国,兴安三年四月(西元四五四年)十六岁的拓跋仡牵着自己的瘦马,与十二位族人排队站在洛
城西面的广
门外,不耐烦地打量过往的行人。
一刻钟过,大排长龙的人阵仍没稍动一寸,拓跋仡忍不住低下身子,用家乡话对身旁身长不及他
部的长老说道:“乐企,我没想到会排得这么长串,你再忍耐一下。”拄着一
柳
的长老没回应少主的话,反而
动皱纹
布的厚
,疾言厉
地提醒他:“仡
少主,我们既然已踏上这块土地,就必须抛开以前的包袱,其也人的学习能力没你快,不能在短时间学会几种语言,所以为了让大家尽快适应此地生活,你得竖立一个榜样,严
自己开口说家乡话,就连大秦、?坝锒嫉枚啪?br>拓跋仡
盯着乐企的嘴巴,方才意识到白发老者已经老了好几岁,因为他的牙齿竟全部掉光了!拓跋仡
依稀记得两年前在西域高昌王的
廷前献唱时,他还有两颗黄牙的,怎么…
想到这里,拓跋仡才收敛起轻浮的态度,安抚动气的长老“乐企,你别那么紧张嘛!我们私下说几句话而已,又不会真的带坏他们,更何况,我不说家乡话,你听得懂我说的吗?”说完,拓跋仡
蹬起足尖,一个大
便在绽了线又以补钉的狼皮靴后跟处暴
出来,他不动声
地仰起束着马尾的头,再次看向前端。
“不行,不行,你这么漫不经心,实在令我担心啊!”乐企习惯摇晃的手倏地握紧,吃力地举起
子往黄沙地上重敲下去。
“想当年,我匈奴王布雷达没能接受你父亲的警告,不能识破大秦人对他虚伪的进贡,反而图安地与大秦人签下了一堆协议,强迫我族改变生活形态,甚至一昧纵容其弟阿提拉的野心,最后落到惨遭亲兄弟的毒害,你父亲为了维护正统与保存先人的明智轨迹,率领其他匈奴与马札儿贵族抵制阿提拉称王,阿提拉一见族人不拥戴他,遂怀恨起所有反对他的匈奴人,继而转向外族求援,以重金聘雇外籍兵团,来歼灭同宗血脉。”老者神哀伤地提起过往,转头看着少主俊朗的侧脸与高大的身躯,便试着
起驼背,吃力地的抬高瘦骨嶙峋的手,意图触摸少主冒着
髭的下颚,一股难掩的骄傲涌上了他的心,但是悲哀却很快占领他的情绪。
因为随着时光的飞逝,乐企的视力已大不如从前,拓跋少主的轮廓虽然愈来愈刚毅,但反在他眼底的影像却愈加模糊了!他放下了力有愿违的手,幽幽地吁了口气道:“我想…你年纪轻,大概已将往事抛诸脑后了!”拓跋仡
想反驳老人,但终究没启齿,因为他一开口便会顶撞老人,所以便将头一撇,双手环抱
前,强忍着委屈听老人继续唠叨。
“但是我这老头可没忘!那几个火烧通天白刃皑皑、矛戟错的夜晚,让我现在回想起来都难以释怀,你父亲死前把只有七岁大的你托付于我,吩咐我这个老而将死的废物带你离开那片异乡土地,再次循着先人的足迹往东
,希翼你能重返传说中广漠的北大草原,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你将来能够寻到一个真正的明君,行事忠于自己的良知,做个无违己意的战士。
“如今我们花了九年的岁月,从匈牙利草原出走,经过里海的河谷(今聂伯河的基辅)、悦般(咸海以北)、再从康居到哈密,走遍不知几十万里的路,横度广袤的沙漠与寸草不生的赤岭,才辗转来到这片中土,今年初,我由北辰星位的矣诏窥知阿提拉的寿命已尽,而我北匈奴帝国当年出走的最后一个脉系也即将倾覆,这是我族分裂、灭亡的尽头啊!”乐企说着仰颈,以白浊的目珠瞪着风卷残云的穹苍,问天道:“上天啊!你为什么要赋予我这个无庸之材这样的天分,知道神谕的好处又在哪里?仍是不能改变一个玩物丧志之徒的心啊!”拓跋仡一听老人狡猾地借天损人,倏地回头骂了句“你这个死糟老头,我哪里玩物丧志了?你别一多愁善
起来,就拿我当出气包。”正巧排在前面的人向前略移了几步,他不由分地说跨起长步跟上,把老人和他的话丢在脑后。
乐企拖着小步紧跟着少主,不理会他冲口而出的谩骂,旁若无人地滔滔训着:“而你没有雄心大志也罢,竟还将你父亲的遗训忘得一干二净,甘愿抱着琵琶、曼陀铃,足于
唱诗人的小角
!你…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啊!”拓跋仡
翻了一个白眼,在心里应了一句“那就别再哭衰!”不过,乐企已经打定主意要把他骂到臭头了“以前,我总希望老主人的灵能常在我们左右庇佑你,现在我倒怕了这个主意,因为我没脸下黄泉见你爹,向他报告你是如何的不知长进。”乐企说罢,情绪不觉
动起来“我既不能上天,也只有下到地狱去躲起来了。”本不耐烦的拓跋仡
见老者呼
促大提死亡,
心愧疚地退步了“好了!
乐企,你别生气啊,当初要我带着族人学唱歌以利生活的人也是你,怎么现在倒说我不知长进呢?”说完,他好意回身要去搀扶老人。
乐企灰眉遽敛。愤然拨开少主的手“你难道要唱一辈子的歌?甘心蹲坐在目光如豆又不知凶年将至的昏君前面,诉说我们伟大先人的英雄事迹?你以为单凭唱歌就能为其他弟兄盖出一座城堡来吗?”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天真!”拓跋仡讪然地冲口,目眦
裂地紧瞅着老人。
老人冷嘲热讽“喔,不是天真,那就是愚蠢了!当年只有七岁的你曾当着众人的面,发誓说要给他们一个生活目标的,如今呢?哼!你连变个栖身毡帐的本事都没有,大伙跟着你出走,餐风宿多年,关山迢递为的是什么?是因为大家一致认为,你有老主子的遗德风范,能重振先祖的威名。”拓跋仡
下颚一紧,旋身睨了一眼窝在身后的族人,见面黄肌瘦的他们以黯淡呆滞的眼眸望着他时,他半天不吭气,好久才哽着喉,转头对老人解释。
“乐企,我不是不想有番作为,而是一直没那份运气,在西域时,你不准我跟人作买卖,又不准我跟人赌博,走唱的钱是少得可怜,丝道一路行来碰上有钱国王和商人又只肯供我们吃住,我们没有充裕的盘,不能强力武装自己,我也曾带领其他弟兄在天山边乌孙草原上抓了几匹良马,就地取材和制造诸多弓箭与兵器,想率着弟兄加入佣兵行列,希翼能为大家打出一片天地,但是你和质大叔却强力反对这个主意,说什么体质已弱又没有
良兵器做后盾,徒留良马下来,只会引起人的觊觎与怀疑,若跟人硬杠后,就会全盘阵亡,不如把刀收起来练习武技,拿琴唱歌得好。”
“因为那时你的馊主意的确来得不是时候!当时你才十三岁,本是个娃儿,能打过多少人?”
“看吧!这样做也不好,那样做也不好,一个绑手绑脚的人,你怎能指控我玩物丧志?”拓跋仡忍气
声地抱怨着。
老人依稀见到少主的眉宇之间泛起一股愤慨,这才舒缓气,喜颜逐开地说:“仡我主,如果我不在适当的时候刺
、砥砺你,也许你真的就甘心于那种
图三餐、夜图一宿的生活了!现在,知道你还心存丈夫之志,我就放心了,然而,在没看见你闯出名堂前,我这口气是说什么也不会松的。”拓跋仡
体谅老人的用意“好了,气总算出完了吧!你虽有卜知的能力,但毕竟不是仙,在看到我成功之前,你总得先吃点东西,我和弟兄们昨天在洛
大市做街头表演时,打听到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老人慢慢地问了“又有哪家士族肯收留你吗?”事实上,中原人还是听不习惯西域的音乐,叙述诗更是不讨人喜,虽然他与弟兄们在市集表演时,大伙闻风起来凑热闹,一双双黑目珠盯着他们手上的乐器和奇特的打扮指指点点的,但真要上前向他们收点钱时,登时如受惊般的飞禽走兽,在一秒内散得光!
所以昨天的琴本是白弹了。
拓跋仡不想让老人失望,只得避重就轻地说:“我们进城不到一天,名气还没传开嘛!不过,倒探到一个好消息,住在城郭东门附近有个永和里,那里住了一些有钱的官爷,他们之中有人会在正午以前,沿着
过这个城门的
渠,摆出一里长的食物免费供人取用,所以我特地要大伙起个早,带你进城开眼界。”
“喔!这里真有你说得那么富庶啊!应该不是天天有吧。”
“一年一次嘛!他们说了一个节名,让我想想,好像是…浴佛节吧!但这个时节可万万提不得那个‘佛’字,所以只管闷声吃东西就好。”
“佛!”乐企跟着少主念着“到底是什么节能这样任人白吃白喝的?”
“就是‘不达’(即buddha)嘛!这里的人偏念成佛陀或浮屠,咱们不必理他庆祝什么,反正提不得的
,你就别再问那么多,弟兄们有得吃就好了。”这时,排在他们面前的人开始大幅度前进,拓跋仡
赶忙牵起马儿,搀着老人跟上前。